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坚韧又狂乱的爱情，归根结底也只是转瞬即逝的现实。但对于刚分手的恋人而言，过去的种种仍难以忘怀。
许晟言觉得自己像是丢了什么东西，像是陪伴自己多年的皮夹，或是记录着从小到大的相册，某一天突然就这么不见了；又像一个习惯于右手行事的人，突然换成了左手。与江筱月分手的这段时间，许晟言就像一个左撇子，要开始习惯右手的生活。
第二天去医院上班，他刚到公司楼下，就远远看到跟自己打招呼的艾若。
“早啊！”艾若没看出许晟言的不对劲，还不忘调侃他，“昨天跟女朋友的约会怎么样？”
“分手了。”许晟言直接回答，语调毫无生气。
艾若一惊，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正犹豫着说点什么好挽回局面的时候，许晟言已经径直走到前面去了。
许晟言一上午都跟丢了魂似的：去饮水机接水，接到溢出来烫了手才后知后觉；中午在食堂吃鱼，他竟然连一根鱼刺都没吐出；林裴找他谈事，他也是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当然，这都是很小的细节，如果不是艾若事先知道原因，在工作间隙偷偷地观察他，也不会注意到这些。
午休的时候，许晟言去医院的天台抽烟。白色的床单晾晒在绳子上，风一吹，就晃晃荡荡地四处飘扬，颇有小清新电影的场景气息。许晟言每次遇到烦心事都喜欢来这里，吹吹风，抽支烟，让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可这次他烟抽了好几支也不见效，其实他心里也说不出有多伤感，只是觉得闷，提不起劲。事情发展得太过迅速，他根本连伤心都还来不及。
“喂！”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许晟言回过头，看见是艾若。
风正吹起她额前的刘海，她用手整了整，把多余的头发挽到耳后，低头的一瞬间，柔和的侧脸正好被阳光打亮。
“一个人在这里抽闷烟？”艾若走到一旁，双手放在栏杆上面，头转向许晟言说，“给我一支吧！”
“嗯？”许晟言没料到艾若会对自己说出这句话，问她，“你会抽？”
“同是天涯失意人，抽一支又不会怎样！”
“女生就该有女生的样子，抽什么烟啊。”许晟言说着，把手里剩下的烟按灭，“心情不好就去跑步。”
“跑步？”艾若不解，“这话从哪儿看来的？”
“我自己总结的。”
“哈？可是干吗跑步啊？”艾若说，“我倒是听过一醉解千愁，没听过跑步可以让心情变好。”
许晟言笑笑，没多加解释。
“虽然不知道你跟你女朋友怎么是回事，但不就是失个恋吗？有什么呢？”
“你说得倒是挺坦然的。”许晟言揶揄她，“如果真能像你说的那样，那你当时为什么还那么伤心？”
“其实现在我依然很伤心。”艾若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他会背叛我，我最不能原谅的就是背叛。”
艾若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特别笃定，眼睛望向远处的高楼建筑，仿佛那里有她所要的东西。
“看来我们还真是难兄难妹。”许晟言苦笑了声，“我也被劈腿了。”
“那就更应该喝酒了。今晚你不值班吧？去喝一杯怎么样？”
“不就是喝酒吗？”许晟言故作轻松，其实他酒量一点也不好，“只怕到时候你喝醉了，我还要送你回家啊！”
这时艾若突然伸出自己的食指，对许晟言说：“我可以喝这么多哦。”
“一瓶？”
艾若摇摇头，略得意地说：“一直喝。”
下班后，两人相约去了市里一条专门开酒馆的街道，那里有许多小酒馆，环境不错，比起酒吧街的酒水又要便宜很多。选了一家相对人少、安静的店，两人先要了四扎啤酒，叫了鱿鱼丝和煮花生，然后就边喝边聊开了。
艾若讲了很多自己跟前男友江睿以前的事，不知道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还是情绪需要发泄，说着说着她就哭了起来。她想起自己大学时寒假回家，准备去买火车票，结果那天自己发烧，外面又下着大雪，江睿知道后，就立马去火车站排队帮她买票。那个时候还没有网上购票这回事，又正值春运，大家都急着回家，学生票窗口也排着长长的队伍，江睿等了将近两个小时才买到票。回去的路上，江睿给她打电话，问她身体怎么样，要不要待会儿顺便在药店买些退烧药给她带去。两人正说着，江睿那边却突然断了线，艾若回拨了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听。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江睿才打来电话，说信号不好。艾若正发着烧，脑子也不清醒，便没多问。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江睿打电话走路的时候忘了看路面，结果不小心掉进了没有盖盖子的下水道。幸好下水道里的水不深，他除了磕伤胳膊和腿，并无大碍。
艾若在讲述这段往事的时候，一遍一遍地向许晟言描述：“你能想象吗？他在大雪天掉进下水道，爬出来，第一件事却是给我打电话，他害怕我担心。你能想象那种心情吗……”艾若说着又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把头埋在手臂里呜咽，“那个时候他对我真的很好很好，现在也是。可是为什么明明喜欢着一个人，还要背叛对方呢……”
许晟言已经有些醉了，听艾若这么说，心里也一阵惆怅，附和道：“我能明白那种心情。”因为他对江筱月又何尝不是，以至于那天发生的事情恍若一个梦境。他到现在都觉得自己仍陷在梦里，没有醒来。
“你喝醉了！”许晟言伸手想去拿艾若手中的酒杯，却被她死死拽住不放。
“我都说我酒量很好了！”艾若猛地抬起头，眼睛红红的，但她的脑子真的还很清醒，“别管我，今天我一定要喝醉才回家！”
“女生喝那么多酒干吗？”许晟言一下提高了声音，抢过艾若面前的那扎啤酒，直接往自己杯里倒满，然后一口气喝完。
艾若见许晟言眼神有些恍惚，知道他有了醉意：“喂，你该不会醉了吧？”
“没有！”许晟言直接吼道，“我很好，还可以喝很多。你就别喝了，女生少喝点酒！”
许晟言的脸红红的，醉后的他说话显得格外较真。艾若觉得很好玩，便随着他的话说：“好好好，我不喝，全你一个人喝，好不好？”说着偷偷让服务生上一瓶可乐，把他的酒换掉，递给他说，“尝尝这个酒怎么样？”
许晟言还真以为是艾若新点的酒，接过去，没多想就喝了，然后瞬间大惊：“怎么是可乐？”
“哈哈哈。”艾若诡计得逞地笑道，“因为你该醒醒酒了！”
许晟言把杯里剩下的可乐倒掉，又给自己倒上啤酒，然后给艾若也满上：“来来来，一起喝，不醉不归！”
“不是不让我喝吗？”
“不让你喝，你就瞎捣蛋。”许晟言举起杯子跟艾若碰了碰，然后喝下。
就让今夜在酒精里沉醉，如果可以，做条只有七秒记忆的金鱼，忘掉所有的不快，然后醒来又是新的自己。
许晟言被手机的闹铃吵醒，感到头疼欲裂。他挣扎着睁开眼，大脑里出现了一阵短暂的空白。他伸手去拿手机，才发现不是闹铃，而是艾若打来的电话。
“喂！”艾若的声音很大，许晟言急忙把手机拿远一点儿，“还没起来吗？酒鬼！”还没待许晟言张口，对方又继续大声叫道，“我就在你家小区外面，要不要出来接驾？”
这下许晟言完全清醒过来：“你等一下！”虽然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起床，准备换衣服出去。他打开房门，看到坐在沙发上啃苹果的许安朵，才想起今天是周末。那昨天自己喝醉酒回家，许安朵也应该知道了？
“我要出去一下，有什么想带的吗？”许晟言揉了揉眼睛，嘴巴里还带有昨天的酒气。
许安朵摇摇头：“没有。”
许晟言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匆匆下楼了。还没走出小区，他就看到艾若穿着一身亮眼的白色长裙，站在街边。
“艾若。”许晟言叫了声她的名字。
“哎，酒醒没？”艾若晃了晃手上提的保温盒，“橄榄酸梅汤，醒酒的法宝哦。”
“你做的？”许晟言说，“你的精神看上去不错啊！”
“昨晚喝醉的人又不是我。”艾若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还记得你昨晚都对我做了什么吗？”
许晟言睁大眼睛：“什么？我昨晚对你做了什么？”
“哈哈哈！”艾若大笑起来，“别人随便说个什么你都信吗？哈哈哈……”
“我还真不记得昨晚都发生了什么。”许晟言挠挠头，只觉得胃不舒服，低头看了眼艾若手里的橄榄酸梅汤，“如果你只是送醒酒汤来的，汤留下，你就可以走了。”
“喂，有你这么过河拆桥的吗？”艾若扁了下嘴，“至少留我吃顿饭吧！”
“家里没买菜。”
“那现在买啊，现买现做就是咯。”艾若说着，毫不客气地拽过许晟言，就朝附近的菜市场走去，就像第一次闯入许晟言的办公室，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去手术室的情景。后来许晟言想，如果当时办公室里坐着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也许现在完全是另一番模样。
“中午吃干锅虾怎么样？”艾若在一旁打断了许晟言的思绪，“一定要放很多辣椒，你能吃辣吗？”
许晟言点头：“能吃一些。”
艾若今天的精神头看上去很好，为了做干锅虾，特地去超市，买了做干锅的调料包。许晟言在店外把保温盒里的橄榄酸梅汤倒在盖子里喝，酸酸的，很醒脑，也很开胃，昨天酒精带给身体的麻痹感，一下就消失殆尽。
“买好了。”艾若几乎是连蹦带跳地走出店门。许晟言不知道她到底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到底什么事这么开心？”
艾若故作神秘：“不告诉你。”
令许晟言没想到的是，艾若的厨艺竟然还不错。以前他是家里的主厨，结果艾若一进他家，就直奔厨房。许晟言就在一边摘菜、洗碗，负责杂物。干锅虾还没出锅，香味就溢了出来，连待在客厅里的许安朵也闻着味道走过来，在厨房门口转了两圈。艾若看到了，笑着把她招进厨房。
“饿了吧？”艾若说着，用筷子夹了块虾肉吹吹，喂到许安朵嘴边，“尝尝味道怎样？”
许安朵犹豫了下，张开嘴接过。她虽然搞不清面前这个女人跟哥哥是怎么回事，但觉得她比那个江筱月更令人亲近些。昨天晚上她已经躺在床上睡觉了，睡意蒙眬间听到屋外有响动，便起身去看。门一打开，一个短头发的面目清秀的女生首先出现在眼前，随后是喝得脸色绯红的哥哥，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女生身上。许晟言身材高大，女生却个子娇小，所以整个画面看上去格外滑稽。
“啊，吵醒你了吧？”艾若一脸抱歉，艰难地扶着许晟言往屋里走。许安朵去帮忙，两个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许晟言弄到床上。
艾若已经筋疲力尽，直接盘腿就在地板上坐下，从手里提着的袋子里拿出几个新鲜的橄榄和酸梅问许安朵：“吃一点不？刚才看到街边有卖的，就买了几斤。”
许安朵接过去，她本来没有胃口，但见艾若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被引得也吃了些。橄榄和酸梅都很新鲜，在这个夏季的夜晚吃几个，她觉得特别舒心。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艾若问道。
“许安朵。”
“我叫艾若，上次我们在超市见过。”艾若友好地笑了，又往嘴里塞了颗橄榄，“唔，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说完就站起身，拍了拍裤子。
艾若身上有一种让许安朵觉得亲近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那是跟爸爸、哥哥不一样，跟学校里那些讨厌她的女生更不一样的东西。
短时间内，艾若就做出一桌子的饭菜：干锅虾、爆炒肥肠、毛血旺，两个清炒素菜和一锅老鸭酸菜粉丝汤。
“你先喝碗汤吧，昨天喝了那么多酒！”艾若给许晟言盛好汤，放在他面前，又给许安朵盛了一碗。
老鸭汤味道浓郁，酸酸的，带着鸭肉的气息。许晟言心里不得不佩服艾若的手艺：“你经常在家做饭？”
“是不是很好吃？”艾若得意地笑起来，“我爸是厨师啊，我好歹也会继承一点他的优良基因啊。”
“还不错。”许晟言点点头，看了眼正低头吃饭的许安朵，发现他们三个人相处起来竟很融洽，好像本来就生活在一起似的，“不过——”
“不过什么？”
许晟言摇摇头：“没什么，吃你的饭吧。”
不过，他眼前的想法只是转瞬即逝。
江筱月周末宅在家里，不想出门，父母打电话让她回家，她就编了个借口搪塞过去。李静当天晚上就看出江筱月的不对劲，以为是她和徐楷发生了什么。结果刚问了一句，江筱月就生气地回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然后啪的一声摔上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李静觉得莫名其妙，也懒得管她，周末两天都跟男朋友在外面玩。另一个室友每周末都要回家，所以这两天江筱月都是一个人。虽然徐楷给自己又打电话又发短信，但她根本无心回复，她只想一个人好好静静。
若是以前，她现在应该是在许晟言的家里，吃着他做的饭菜，然后一起出门散散步，四处逛逛。她的生活节奏一下子被打乱了，就像一个每天早上起床都要空腹喝一杯水的人，突然某天醒来就直接吃了早饭，然后整天都觉得肠胃不适。
手机铃声又响了，是徐楷，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四个电话。从昨晚开始，江筱月便没再理他。她也觉得自己很奇怪，既然跟许晟言分手是因为他，那么照正常的逻辑，她在放弃许晟言的那刻，就下意识地选择了徐楷。可她现在却心情糟到底，无心和任何人说话。
过了会儿，手机又响起了。不过这次是李静打来的，想必是徐楷找不到自己，就联系了李静。江筱月直接把电话挂断，抱住自己的膝盖，蜷缩在沙发上。现在她明白了，自己之所以这么难受，并不是失恋的痛苦所导致的，而是因为羞耻。羞耻心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徐晟言也好，徐楷也好，都让她没有脸面再去面对。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
这个时候会是谁？难道是李静又没带钥匙？
江筱月起身去开门，结果打开门却看见了徐楷。他今天穿得极休闲，站在门口，一脸笑意地看着江筱月，开口问：“吃饭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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