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书上台自己检讨,总要以儆效尤一下。”
许晟言低头:“我知道了。”
许晟言刚走出院长办公室,迎面就看见一脸贼笑的艾若。
“你不忙工作,在这做什么?”许晟言故意问。
“过来恭喜你啊!我都听林医生说了。”艾若咧开嘴嘻嘻笑道,“升职了,是不是该请吃饭啊?”
“还没。”
“什么还没?难道院长反悔,不给你转正了?”
“不是。”许晟言说,“我还没决定,院长给我一段时间考虑。”
“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多好啊!”艾若打趣着,她却发现许晟言没笑,便识趣地严肃起来,问,“难道你不想留在这家医院?”
许晟言轻轻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最近烦心事很多,一时理不清,现在还没回过神。我要想想。”
“嗯,你好好想想吧,这毕竟关系到你以后的发展!”
许晟言转头看艾若,这才发现她今天化了淡妆,头发也长长了些,再过不了多久,似乎就可以扎起来了。许晟言突然提议道:“有空我请你吃饭。”
“什么?”艾若笑起来,摸不着头脑,“干吗突然要请我吃饭?”
“这不是好久没聚了吗?喝酒还从没喝过你呢。”
“哈哈,如果是这样,估计这辈子你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了。”
两个人谈笑着,各自却多了份心事。艾若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温和的男人,心里的某个地方正在一点点塌陷,是那种好久没有感受到过的悸动。真奇怪,难道自己喜欢上他了吗?艾若想到这,又是害怕又是开心。
江筱月今天早上醒来以后,就一直窝在沙发上。因为宿醉,她头疼得厉害,整个人像被抽去了三魂六魄,木讷地呆坐着。她掏出手机看到,昨晚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许晟言的,心里微微震惊了一下,看来送自己回家的是他。不过她醒来看见自己家焕然一新,心里就已经有了数。还有谁会帮她收拾屋子?空气里还有许晟言离去时喷的空气清新剂的柠檬味,江筱月盘着腿,耷拉着脑袋坐着。
她不想起身,不想去医院,哪里也不想去,谁也不想见。她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一个死胡同,或绕进了一个迷宫,怎么也找不到出口,看不到逃脱的曙光。她最近不工作,每天忙着去市场买东西给李静做饭,连日来已经消耗掉她所有的耐心,就这还要看李静的脸色,动不动就把自己辛苦熬了几个小时的汤给摔在地上。像仆人一样伺候她,真的很累。
这个时候手机一阵震动,是银行发来的短信:她账户里多了两万块钱,不用想也知道是徐楷打给自己的。
昨晚照顾完李静回家,江筱月心情就不好。她走在大街上,看着从身边走过的三三两两的情侣,看那些手里抱着玩偶嬉笑打闹的中学生,路过的商店里,顾客在里面挑选着商品。她突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眼前的霓虹一下滑了过去。江筱月的心情低落到谷底,不知不觉就走到一家小酒馆前,没多想,坐下就点了两扎鲜啤。
江筱月拿出手机,翻了一遍通讯录,却不知道这个时候还能叫谁出来一起喝。江筱月大学的时候有几个玩得不错的朋友,可是毕业后大家都各奔东西,只剩下她一个人还留在这座城市。然后就是找工作,大夏天的,她被汗水弄得脸上的粉和眼线液都糊掉了,踩着几厘米高的高跟鞋奔走在各大招聘会,把简历一份份地投出去。大学的时候,江筱月成绩一般,拿过一次奖学金,但没什么特长,也没特别喜欢的东西,就是那种很普通很普通的女生,所以简历并不出彩,投出去几十份,回应她的却寥寥无几。那个时候,她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许晟言还在学校读书,有了空就去找江筱月,两个人坐在肯德基里,享受着免费空调,一人一大杯加冰可乐,却还是赶不走江筱月烦闷的心情。许晟言一问起她找工作的事,江筱月就发脾气说:“你管那么多干吗?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
后来江筱月去一家小公司做文职,每天就是打打杂,敲敲电脑键盘,打印一些东西,琐碎而无趣。关键是,她的上司是个中年妇女,整天阴沉着一张脸,女员工在私底下咒骂她性生活不和谐,才老是苦着脸。女上司每天把江筱月当保姆一样使唤,上班半个月,江筱月就彻底不想做了,连辞职信都懒得打,直接罢工不去。许晟言说,她这样不行,做人要有始有终,就算不做了,至少也得跟公司说一声啊。可江筱月一下就委屈地哭了,说公司剥削人,不把她当人看,再也不去了。她一哭,许晟言就没辙,只好顺着她说不去就不去,工作没了再找就是。
结果江筱月一闲就是好几个月,没有收入,家里也不再拿钱给她。幸好她之前找工作时,已经租了房子,不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没事做的那几个月,她一天只吃两顿饭或者一顿,早餐是不吃的,有时候干脆直接睡到下午,然后起床随便收拾一下自己,就去学校找许晟言。两个人排队在食堂窗口买饭,然后并排坐着一起吃。日子过得像是一滩死水,江筱月很快就崩溃了,又开始投简历,找工作。
许晟言看着也挺心疼,说不急,慢慢找。
可是不找谁来养活我?难道天天跟着你在食堂吃饭吗?几块钱的素菜,荤菜都挑着日子点,江筱月受够了。最后她在一个同学的介绍下,去了现在这家商场做销售。
其实又有什么不同呢?像江筱月这样的普通人到了另一个地方,不过是换了一种普通。她本以来遇见了徐楷,就能够改掉这种普通,结果发现自己被摆了一道,除了身体里对物质渴望的黑洞越来越大外,都一样,什么也没变。
想着这些的时候,江筱月心里一阵难过。她给自己倒满一杯啤酒,咕噜咕噜,一口气全部灌下。两扎啤酒很快就见了底,喝得昏沉沉的。她摸出手机给徐楷打电话,响了很多声,那边才有人懒懒地接起。江筱月还来不及开口,就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那一瞬间江筱月的脑子像被重击过一般,来不及想任何事,急忙挂断电话。她做贼心虚似的重重地喘了口气,让老板再上两扎酒。手机响了,徐楷回电话过来。江筱月第一次不敢接,第二次重新响起来的时候,她才犹豫地接起。一时间电话两头都是沉默,最后还是徐楷率先说话:“那个,那两万块我明天打给你。”
他没有解释之前女声的事情,好像没发生过,两人都没再提。
“好。”江筱月轻声应道,只觉得嗓子眼被什么卡住了一般。
“你现在回家了吗?”
“回家了。”江筱月撒谎道,“我要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
“好。”
就这样,两个人挂断电话,默契地不对其他再做评论。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地从江筱月的眼睛里流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她抽出一张纸巾,擤了擤鼻涕,脸上的妆彻底花了,可是又有谁在意呢?
江筱月收起手机,想给许晟言发短信说还钱的事,但想想他今天要上班,况且昨天喝醉打电话给他,又说了些没头没脑的胡话,还是暂时不要联系为好。偌大的房间里,静得只有江筱月一个人轻盈的呼吸声。她厌恶这样的寂静,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让电视机里的人声包围了自己。
警察把监控器里的视频播放给许晟言看,虽然没有许安朵的正脸,但从背影来看,毫无疑问是她。可是她旁边还有另一个人,是个中年男子,许晟言从来没见过的中年男子。
“这个人是谁?”许晟言一下警惕起来,“我从来没见过。”
“你确定没见过?”警察问,“许安朵就是跟这个人一起登的机。”
从视频里看,许安朵显然跟这个人熟识。许晟言说:“我不认识这个人。是这个人把我妹妹拐跑的吗?”
许晟言觉得脑子嗡嗡叫,这都什么跟什么情况?许安朵旁边的中年人是谁?她跑去北京做什么?一连串的疑问从他的脑子里冒出来,他发现他完全不了解自己这个妹妹,甚至对她一无所知。
许晟言在警察那里做了笔录出来,天色已经黑了。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脑子里开始努力回想关于许安朵的一切:问题少女,不爱说话,喜欢吃雪糕,虽然经常在学校出岔子,可是成绩还算不错。许晟言以为会到此为止,却发现不止如此,至少视频里那个中年男子就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人。
许晟言回到家,冲了个澡,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也许自己应该打电话过去问问。许军接到许晟言打来的电话时,正在厨房给妻子冲牛奶。他万万没想到许晟言会给自己打电话,上次打电话来是什么时候,他都已经想不起来。
“喂。”许军接起,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把搅拌好的牛奶端给坐在沙发上的妻子。妻子的肚子已经凸显出来,再过三个月就是预产期。
“爸,你现在有空吗?可以到家里来一趟吗?我有事情跟你说。”
许军从来没听过许晟言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赶忙说:“有空,有空。”
“嗯,那我在家里等你。”
“好。”说完双方挂了电话。许军还拿着手机愣着,直到妻子喊了声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对了,我出去一下。”
“去哪儿?”
“晟言打电话给我,让我回家一趟,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他倒也奇怪,平日里从不来家里看你一眼,有事了还叫你过去!”夏阿姨面露不悦。其实她心里更不爽的是,明明她的产检是在许晟言所在的医院做的,可是却没拿到半分折扣。许晟言更是不闻不问,一开始她还指望着许晟言,结果他压根儿派不上用场。
“唉,你在家待着就好,我出去了。”
“回来买斤杏子,我想吃酸的了。”
“好好好,顺便再买酸奶回来怎么样?”
对方这才转怒为笑,嗔怪地看了一眼许军,两人就像是二十几岁的新婚夫妇似的。
许晟言开了门,见到许军手里提着的杏子和酸奶,一开始还没明白过来。许军说:“哎,你夏阿姨怀孕了,想吃酸的,怕回去店关门了,就先买好带过来。”
许晟言明了地说:“那先放在冰箱里吧,走的时候再带走!”
“好。我还买了啤酒,我们坐着边喝边聊。”许军坐下,随意地问,“对了,许安朵在学校还好吧?没出什么乱子吧?”
他明明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抬头却看见许晟言凝重的表情:“怎么了?”
“许安朵离家出走了。”
“什么?”
“这都是前天的事了,本想着不告诉你,免得让你担心。但我总觉得不说,到了最后出了什么事,就更不好了。”
“你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许晟言从许安朵把王菁菁推下楼梯开始,把事情全部讲给许军听。许军震惊得眼睛睁得老大。许晟言一说完,他就急忙问:“那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了吗?”
许晟言摇头:“估计那五万块就是从那男人那里拿来的。现在想想也怪我,那天就不该冲动地乱发火。”
许军看着自责的许晟言,心里更不是滋味。本来他一个人搬离这个家,和另外的女人重新组成家庭,免除一切责任和负担,独自享受自由和快乐,就是好不负责的表现,心里难免有所愧疚。现在又发生了这件事,他正在生活中日渐消失掉的愧疚又开始萌芽,然后飞速生长。他举起双手,抹了把脸,这个动作虽然徒劳而无用,但还是让他的心情舒展了一点。然后他看向许晟言:“我们去北京找安朵吧!”
亲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最侍宠放肆的恐怕就是亲情,最容易闹矛盾的恐怕也是亲情。越亲近的人,越容易伤害彼此,亲情不外乎就是这种东西。
在这个家里,许晟言以为原本最不存在的东西,却突然像是时隔多年,坐着时光机穿越而来。他想起那个因难产去世的母亲,好像一切都是从她那里开始断掉的,现在再重新拼凑起来,真的还来得及吗?他许多梦里没有再出现过她,即使出现,面容也模糊得看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在梦里口口声声地叫着她“妈妈”。很多次,他都被生活压得站不起来,想就此在梦里沉沉地睡去,不再醒来。然后他就听到母亲的那句,“别哭,男子汉可不会随便掉眼泪啊!”许晟言不轻易掉眼泪,就是因为他知道,天堂里的母亲还在看着自己,不能让她觉得自己的儿子长大后这么没出息。他是男子汉,他已经是男子汉了。可是,妈妈,你却不能亲眼看到了。
许晟言周一在所有医务人员面前做完五千字的深刻检讨,走下台来,重重地松了口气。艾若在下面冲他使了个眼神,大家散去后,艾若走过去拍他的肩膀。
“怎么样?晚上有没有空?你上次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了怎么样?”
“今晚不行。”许晟言说,“我正准备向医院请假,我要去北京一趟。”
“北京?去那儿做什么?”
“有点事。”
“刚做完检讨就请假,不怕别人在背后说你什么?”
“我哪有那么受人关注。”
“自从那件事后,你已经是我们医院的红人了,就差把你的照片放大,贴在医院门口展览了。”
“别开我玩笑,做事做事。”许晟言催促道。然后他转身向院长办公室走去。
他敲了敲门,进去坐下。院长一脸笑意地看着他问:“想好了?”
“那个……可以再给我一段时间考虑吗?”许晟言犹疑道,“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情,我要先请假一段时间。不过回来后,我一定告诉你我的决定。”
院长惊讶地扶了扶眼镜,仍旧是不冷不淡地笑道:“可以。”
许晟言请了半个月的假期,把工作事宜都交接好。整理桌面的时候,艾若走了过来。她不知道许晟言为何事请假,他不说,她也不方便问,只站在一旁,看他静静地收拾东西。她想佯装轻松地拍一下他,许晟言却正好转过身来,两个人面对面,距离只有几厘米。
艾若慌忙往后退了几步,尴尬地笑道:“请了多长时间的假啊?”
“半个月。”
“那挺久的了。”
“嗯。”
“去北京?”
“对,如果事情处理得顺利,就会早些回来。”
艾若点点头:“那路上小心!”
艾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她和许晟言之间常常陷入这样莫名其妙的尴尬里。虽然她嘻嘻哈哈,表现出和以前一样的态度,但是她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我先走了。”许晟言冲她挥挥手道。
“再见。”
许军在机场等他。他出了医院,先回家拿上行李,然后再打车过去。许军出门的时候,夏阿姨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她毕竟怀有身孕,这一去又不知道要找多久才能找到许安朵。许军一开始跟她说的时候,两人差点为此吵起来,后来还是好说歹说,她才同意下来。
上了飞机,许军和许晟言一时无话,各怀心事。对于这趟未知的旅途,谁也不知道前面究竟会发生什么。
飞机飞入云端,夜色降临,透过窗子可以看到下面的万家灯火。许晟言想从那些星星点点的灯光里,找出属于自己的那盏,又无奈地发现,家里除了他根本没有其余人,这根本是徒劳而又无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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