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轻道:“生死归一,是渡。来去归一,是渡。始终归一,也是渡。”
始终归一。
他有何始?又有何终?
既然无始无终,自然归于其一。
胡煦何等聪敏,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知道自己终究是迟了。
他从未开口,今后也不必开口了。
胡煦只觉得眼鼻酸涩,泪意上涌,硬生生忍住了,笑道:“这种说法倒是有趣。”
胥姜见他如此,心头直发闷,却也扯出笑来。
“是啊,我初次听闻,也觉有趣,后来走的地方多了,才渐渐品出真意来。”她顿了片刻,才又道:“大多时候,人与鱼并无不同。”
“竹春受教了。”沉默片刻,胡煦给各自倒了一杯酒,随后举起酒杯道:“我敬东家。”
胥姜与他虚虚一碰,“我也敬你。”
敬一场相识,有缘无分。
喝完酒,胡煦缓了缓才道:“我该走了。”
“好,我送你。”
胥姜要起身相送,却被胡煦拒绝了,“不必了,我自己走吧。”
走出几步,又回头笑道:“东家说好的,第一本诗集要给我留着。”
胥姜笑着点头,“一言为定。”
“那我走了。”胡煦走出门外,没有再回头。
胥姜盯着桌上的鱼,却顿时没有了胃口。她起身走到门前,白茫茫的天地,已经没有胡煦的身影。
她正准备关门回屋,低头却发现了立在门边的伞。她拿起伞想追出去,却不知道该追向何方。
大雪连下两日才打住,驴棚上头积了厚厚一层雪,听着棚子被雪压得嘎吱作响,胥姜便找竿子来打上头的雪。
她怕棚子塌了,给驴压死,届时倒真的可以加菜了。
刚打完,前方传来叫喊声,她出去一看,是曹叔。
“曹叔,你怎么来了?快请进。”
“东家忘了?明日初五了。”
“没忘没忘,明日许三哥接新娘子,记着呢。”
曹叔也满脸喜色,“替他过来给你送请帖。前几日都忙没来得及,昨两天又下恁大雪来不了,今日看着雪停了,所以赶紧你送来,怕耽误了。”
胥姜接过请帖看了看,许三家就在泰康坊,离曹叔家不远,迎亲定在未时,时辰好,且届时街上的雪应该已清扫干净,又不阻路。
“东家明日可以早些来,新娘子从我家走。”
“真的?”
曹叔笑着点头,“王蝉他们家租住的院子人多地窄,不大方便。你曹大娘就认王蝉做了义女,从我家出门子,既方便了她们,又让咱们家沾沾喜气。”说完又感慨道:“我们家也好久不办喜事了,今年又得了稹儿,热闹热闹也好。”
“真好,那我明日早些过来帮忙。”胥姜又笑,“说起来,等许三哥来接亲,还不知道该帮谁了。”
曹叔哈哈一笑,“那还用说,定然是帮我家女儿了。”
胥姜也乐呵,两人说了一阵,曹叔又从怀里拿出几张纸,“这是稹儿这几日写的字,叫我拿来给东家瞧。”
胥姜接过一看,方方正正,规规矩矩,写得挺好。
“写得真好,看来有好好练习。”胥姜把纸收起来,请曹叔坐下,又倒了茶。
“曹叔有一事我要跟你说。”
曹叔心领神会,“稹儿入学的事?”
胥姜点头,笑道:“林夫子答应了,等他好了,择个吉日,便带他去拜师吧。”
“好事,好事。”曹叔喜笑颜开,又赶紧朝胥姜道谢,“多谢东家,亏得有你,要不然稹儿哪得今日。待稹儿好了,我让他来给你磕头敬茶。”
“莫要外道了,他的事是咱们两人办的,也是他与你我的缘分,缘分一事有什么谢不谢的?让他好好读书,好好同你们过日子,便是最好的报答了。”
曹叔连连点头,“好,好。”又笑道:“稹儿要是知道这个消息,肯定要高兴坏了。说起来,咱们家也算双喜临门了。”
胥姜也替他高兴,“谁说不是呢。”
送走了曹叔,胥姜开始扫雪,扫至门口树下,林红锄来了。
“东家!”小妮子半跑半跳地过来,胥姜见状正要叫她慢些,还没说出口,就见她一头栽倒在雪里。
胥姜顿时喷笑出声,边笑边去扶。
林红锄倒是不在意,将雪拍干净,便接过了胥姜手里的笤帚。
“婶婶身子如何了?”
“吃了陈大夫的药,松快许多了,昨日还亲自下厨煮了鱼。”
想到鱼,胥姜笑容淡了些,那日胡煦回去没带伞,也不知这两日如何了。
“胥掌柜,扫雪啊?”
胥姜闻声望去,见汪掌柜正拎着儿子出来,手里各自拿着一把笤帚。
“是呀,趁着还未化雪,赶紧扫开。”
“看看人家多勤快。”汪掌柜给儿子屁股一笤帚,支使道:“赶紧的,扫起来。”
他儿子便瘪嘴,磨磨蹭蹭去扫雪了。
支使完儿子,汪掌柜神清气爽,踩着雪嘎吱嘎吱往这边来了。先看了眼林红锄,又把胥姜拉到一边,小声问道:“你跟竹春说了你和楼公子的事了?”
胥姜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还能怎么知道?他本是闻着味儿,准备来书肆蹭饭,却见胡煦远远来了。
想着两人成不了事,有些不忍心去看,就没进去,可心头又抓挠,便在自家门口等。不多久,便见胡煦一个人出来,直朝雪里冲。
恁大雪,他怕人冻出病,就赶紧给人拉住,塞了把伞。
胡煦却什么也没说,只白着脸、红着眼睛和他道了谢,便匆匆走了。
“见他从你肆里出来,横冲直撞地往雪地里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没事吧?”
“我给他送了伞,人应该没事,就是那个失魂落魄样子,瞧着让人揪心。”汪掌柜直叹气,“真是可惜了,可惜了呀。”
说完又担忧道:“今后不会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吧?”
听说他人没事,胥姜放心了,笑道:“放心吧,那是竹春,你还不知道他?想通了便好了。”
“但愿吧。”
汪掌柜又是一阵唉声叹气,直将胥姜听得耳朵疼,赶紧对他说:“你儿子跑了。”
“什么?”汪掌柜赶紧回头,只见自家门前倒着一把笤帚,哪里还有儿子的影子。他眉毛一竖,骂了一句‘臭小子’,立马跑回屋去抓人了。
林红锄见他走了,赶紧凑过来,小声问道:“竹春兄长来过了?知道了?”
胥姜点头。
“那他……”
胥姜叹道:“总会好的。”
胡煦是一个外柔内刚的人,又有远大的志向,不会一蹶不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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