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未解惑,只叫他走出书房,自己去体悟。
自己体悟……
胡煦站在院子里,望向被房顶框住的云空,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那海海之学框住了。
“阿煦。”
听到母亲的呼唤,胡煦才从压抑的思绪中脱身,忙应道:“母亲,怎么了?”
胡母笑道:“去看看阿樆在家没,若在,便邀她腊日来家中吃饭。”
“吃饭?”胡煦想起收宋樆兔子时是说过要请她吃饭,便应道:“我知道了,这就去。”
说罢,便出门去找宋樆。
宋樆不在。
胡煦看门挂着锁,便猜测人应当是出去送花了。
节气下,要花的人多。
宋家善植兰草,世代以卖兰为生。
精贵少见的兰草价钱不低,通常供给官宦富贵之家,宋樆平日里出去送花,便是送往这些去处。
普通兰草也卖,价钱便宜,寻常人家也买得起。
天气好的时候,宋樆会挑出去叫卖,节气时开办夜市、庙会,她也会出去摆摊。
忆及当初,父女俩刚搬来时,这些事都是宋父主揽,宋樆跟随。
眼下她已能独当一面,包揽了卖花、送花的活计,而宋父则留在山中寻花、养花。
父女俩都在脚踏实地、勤勤恳恳地过日子,且将日子过得不错……姑且算是不错吧。
想着宋樆那空荡荡的院子,她早出晚归的身影,还有宋父受伤时她倔强又无助的模样,胡煦不禁微微叹气。
宋樆此人太过要强,要强得令人佩服,同时又会让人生出不忍。
人既不在,胡煦只好另寻时候再来。
可因心中困惑未解,觉得有些烦闷,也不想回房枯坐,便同胡母打了个招呼,往熙熙攘攘的市井中去了。
他漫无目的地闲逛,去集市、去内河、去书肆、去米铺,或是去书塾,去寺庙……
却未闻真谛。
所学何来?学成何去?难倒仅为了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或是为了造福百姓?
可当他面对芸芸众生,为生存汲劳奔忙的百姓,却又觉得茫然。
圣贤教为君、为臣、为人之理,授治世之道,可若将那些道理摆在眼前这些百姓面前,却换不来他们所需的一个铜子儿。
看着面前同人讨价还价的摊贩,胡煦心想,他此刻若上前同这些人大谈圣人之道,恐怕只会换来鄙夷和嘲讽。
何以风化下?
一个问题渐渐浮上胡煦心头。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隐约摸到了症结所在。脑子里条条道理你来我往的主张、驳斥,最后裹成乱絮,扯不出个头绪。
“胡煦?”
一道声音将他喊回神,他循声望去,原来是宋樆。
宋樆背着背篓朝他走来,“马上闭坊了,你傻站在这儿做什么?”
“一时想事情入神了。”近来在她面前缕缕失态,胡煦脸皮也磨厚了些,没话找话地问道:“花都送完了?”
“嗯。”宋樆侧了侧身,让他看自己的背篓,背篓里空空如也。
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自胡煦嘴里飘出,“宋樆,你日日这般奔波,不觉疲累厌烦么?”
宋樆神色微讶,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成日读书,会觉疲累和厌烦么?”
胡煦怔愣,随后想了想,答道:“偶尔会。”
宋樆道:“我也是。”随后又补道:“可只要心中有盼头,再累也会爬起来,再厌烦也会忍耐。”
盼头。
胡煦心头微微一动,将这两个字记下了。
鼓声阵阵,催促行人各回各坊。
“走吧,晚了要遭官兵盘问。”
“嗯。”
两人遂结伴往常安坊而去。
胡煦想起母亲吩咐之事,对宋樆道:“对了,母亲邀你腊日来家中吃饭。”
宋樆疑惑,“你们家中要办事?”
胡煦笑道:“你忘了你的兔子了?”
宋樆这才想起两人约定一起吃兔子的事来。
将兔子送给胡煦后那几日,宋樆倒是盼过这顿饭,却因没个动静,以为是胡煦客套的托词,便将此事抛诸脑后了。
胡煦略带歉意道:“让你久等了。”
宋樆摇头,“你不提此事,我也就忘了。”
胡煦心说,若不是母亲提起,他也忘了。
“你送的两只兔子肥,母亲用来做了缠丝兔,今日取下来看吃得了,便想起要请你一起吃,这才让我来寻你。”
“寻我寻到街上来了?”
胡煦摇头,“心头有些烦闷,所以出来走走。”
宋樆想起他那日迷失在风雪中,心微微沉坠,忍不住问道:“可是因为你那东家?”
胡煦一愣,随后摇头,“不是,是课业上的问题。”
宋樆脚底踩到一颗石子,觉得有些不自在,沉默片刻后说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胡煦叹道:“无妨,反正都已经过去了。”方才去书肆见到胥姜,他虽仍会被其吸引,却已不再心生妄念。
离开时,也不似以往那般留恋了。
胡煦惆怅地想,也许再过不久,他便能将其彻底归位为朋友。
宋樆觉出他语气中的无奈与遗憾,只觉得步子微微发沉,难以跟上他的脚步。
过后便是一路无话。
“阿樆。”
刚走到巷口,宋樆忽然听见一声呼喊,她抬头一看,“父亲?”
随即快步上前,惊喜道:“你怎么回来了?”
宋父道:“回来陪你过节。”
胡煦也过来打招呼,“宋叔回来了。”
“嗯,回来过节。”宋父点头,随后关切道:“阿煦一向可好?”
“好着呢。”胡煦笑了笑,拉起了家常,“您年前还回山上么?”
宋父叹气,“不了,前些日子那场雪下得骇人,压塌了好些房屋。这天儿这么冷,难说还会不会来一场,不敢再继续住了,还是回来得好。”
提起此事,宋樆便忍不住埋怨,“早该回来了,总劝也不听。”
那场雪灾不仅压塌房屋,还封了山,宋樆与宋父失去联络,急得不行,整日在山下打转。
好在后来官兵疏通道路,进山救灾,她才跟着进去见到了父亲。
万幸安然。
庆幸之余,宋樆便劝宋父回来。
可无论她如何劝,宋父都不听,硬要守着他的兰花,父女俩为此还吵了嘴。
也不知今日怎么想通跑回来了。
宋父怕她再吵,忙道:“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回来就好。”胡煦打了个圆场,随后又对宋父请道:“正好,腊日可以和宋樆一起来我家吃饭。”
宋父笑辞:“这怎么好?你们一家团聚,我和阿樆来怕是不大方便。”
“阿樆已经答应了。”胡煦顺嘴接了一句,随后又笑道:“况且吃的是您家送的兔子,就算平伙。”
宋父惊讶地看向宋樆。
宋樆点头,脸上浮起一抹浅红,为胡煦那声‘阿樆’。
女儿既已点头,宋父只好应了,“那咱们就叨扰了。”
胡煦道:“大家都是邻居,宋叔不必客气。”
炊烟袅袅,食香靡靡,双方作别,各自归家。
关上门,卸下背篓后,宋父将宋樆叫到堂屋。
等宋樆掌灯后,宋父沉声问道:“你跟胡煦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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