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们的常态。我当时甚至想,刘池恩这家伙是不是痊愈了?也许只是一时的正常吧,因为他只说过这一次,以后又与平时一样了。
这样平淡的日子一下子就过去了十年,我们的工作和生活都有了很大的改善。
那是一个隆冬的季节,中午刚睡醒来,我正在办公室看病历,听到一个护士大声喊道:“蒋得济快不行了!”
十年来,蒋得济基本上都是在病床上度过的,需要两个病人一起照顾他。近一个多月来,蒋得济的情况都不好,但是他没有家人,所以只能熬着。
我和刘主任赶过去,刘主任按照常规做了急救,可是无力回天,蒋得济在半个小时后被宣布死亡。刘主任让报告医务部,后面的事由单位处理。
我站在床前,看到了蒋得济最后的面部表情。他显得特别的安详,嘴唇微微的上翘着,眼角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我的眼前忽然间就出现了一个幻觉,老蒋傻傻的看着我说道:“夏大夫,给我一颗烟吧。”
我下意识地去掏烟,才想到老蒋已经不能抽烟了。眼睛悄悄地有一点潮湿,模模糊糊中仿佛听到老蒋在说:“做一个精神病人好可怜呀,这下总算好了,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烦恼的世界了。夏大夫,谢谢你给我的烟,下辈子我请你抽最好的烟。”
蒋得济终年82岁。
把蒋得济推去太平间的,是刘池恩和努尔来提两人,我也跟着去了,那个才来不久的小护士跟在护士长后面,腿脚哆嗦着。
我们医院没有规范的太平间,只是在水井房的旁边有一个很大的空房子,作为太平间使用。而且很快,殡仪馆的车子就会过来把死者拉走的。
我们刚出了病房,努尔来提就悄悄的跟上我说道:“夏大夫,给我和刘池恩每人一颗烟吧。”
我茫然地看着他,他正对着我讪笑,我把兜里的半包烟都塞给了他。
推车在肃瑟的寒风中慢慢地走着,刘池恩和努尔来提佝偻的背影在我的眼前晃动。护士长跟在我的身边,那个小护士在最后。
进了那个简易的太平间以后,努尔来提和刘池恩就点起了烟。
小护士不敢多待在这里,护士长因为也有事,就带着小护士走了。
刘池恩和努尔来提两个人一直在房子里抽烟,我却一支烟也没有抽。直到把我给的半包烟都抽完了,这中间他们两个人始终在絮絮叨叨,不知道在给蒋得济说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懂他俩的话,不过,我知道那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和蒋得济告别。
过了不到一个月,刘池恩在午饭时很奇怪的噎食了,其实那顿饭他并没有吃多少。但是,一块不大的馍馍就是卡在了咽喉,莫名其妙的被噎死了。
那天我休息,据后来抢救的医生说,他们怎么也撬不开刘池恩的嘴,感觉刘池恩是有意识的想把自己搞死。
护士告诉我:刘池恩的眼睛翻白,好像有点不情愿,但是他的嘴角上翘着,和蒋得济死时的情形特别的像,并且都有一丝很微弱的笑意挂着。
多年的精神科医生经历,我心里很清楚,有相当一部分基本痊愈的患者,对生的态度是极端恐惧和畏缩的,也许离开这个世界,才是他们最渴望的事情。可是,每个精神病人都失去了自杀的权利,他们不但被紧紧地盯着,而且这个想法都很少冒出来。
那个努尔来提也在半年后,由母亲办理了假出院,然后没有按期返回,当地社区和派出所也没有找到,哈城那边也没有发现。这是努尔来提在他的家人协助下,他最成功的一次脱逃,因为从此努尔来提就杳无音讯了,他再也没有回到我们医院。
假如生命可以重来,我希望精神病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要降临到这些可怜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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