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伽罗坐着,姿态闲适;萧言翎站着,满眼戒备,两人在气势上便相差了一大截。而且萧言翎正是因为中了梵伽罗的算计才会被送进这鬼地方,她对他自然是极为仇恨也极为忌惮的。
也因此,当梵伽罗的双手覆住萧言翎的双手,一同握住那个杯子时,她竟猛地一颤,差点就低喊出声。但是很快,她惊惧的表情就被了然和幸灾乐祸所取代,原本僵直的身体竟懒洋洋地趴在了桌面上,笑着说道:“梵伽罗,你受伤了!嘻嘻嘻,你受了很重的伤!你的五脏六腑都碎了,它们在流血,绞痛,腐烂,我全都感觉到了。还记得你把我打晕的那天吗?我也受了这样的伤呢,但是没有你现在严重。怎么办,你会死吗?你肯定会死吧?嘻嘻嘻……”
她的能力之一就是言灵,于是当她断定对方会死时,梵伽罗正一口一口往外吐血。他是一个对痛苦有着极强忍耐力的人,若非承受力已抵达极限,他绝不会在人前展露出虚弱的姿态。
他努力吞咽着不断上涌的鲜血,却有更多鲜血顺着嘴角溢出,又滴落在衣襟、胸前、桌板和地面。那点点的红、喷溅的红、刺目的红,看在萧言翎眼里竟美丽得像绽放的花朵或烟火,惹得她咯咯直笑。
笑够了她才歪着脑袋,且状似天真地赞叹:“梵伽罗,你现在真好看啊,嘴巴红彤彤的像涂了口红!我好喜欢你这副模样,我以前经常偷偷涂我妈妈的口红,但是都比不上你漂亮!怎么办,我忽然不想让你死了,你一定很疼吧?没关系,待会儿会更疼的!”
她又一次发动了言灵之力,让梵伽罗陷入了痛不欲生的境地。她就像一只猎豹,在捕获猎物之后不急着杀死对方,反倒肆意地玩弄,反复地折磨,以此来获得精神上的享受。她的心灵已经彻底扭曲了。
梵伽罗的脸庞还是那样沉静,眉宇也始终舒展,仿佛安然无恙,但他亮如寒星的眼眸却于不知不觉中蒙上了一层雾气,这雾气是由难以抑制的痛苦之色和生理性的泪水所组成,晦涩又黯淡。
看见他虚弱至极的模样,孟仲惊呆了,嘴巴张了张,竟难受得说不出一句话。
宋睿死死盯着屏幕里的青年,头一次不是因为愤怒和杀欲熬红了眼眶,而是因为无尽的恐惧和彷徨。他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意识到他想要干什么,孟仲连忙按下操作台上的某个按钮,把监控室的门锁死,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说了一次的金属囚牢的通行密码宋睿肯定记得住,他的大脑构造和普通人不一样,不会遗忘任何东西。
“你不能进去!你进去就是送死!梵老师只顾着自己一个就已经很艰难,你去了只会成为他的负担。你再厉害也仅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和他们是没法抗衡的!”孟仲看向不断吐血却还坚守不退的青年,哑声道:“我若是早知道梵老师伤得这么重,我是绝不会让他进去的!你们有难处为什么不说?”
这句话刚出口,孟仲沉痛的表情就僵住了,他看见了阴笑连连的张阳、冷眼旁观的万老、目露新奇却毫无怜悯的年轻女子,以及把所有通讯频道都关闭,以防自己发出救援命令的技术员。
他嘴巴张了张,竟忽然觉得无言以对,愧悔难当。在这种豺狼四伏的环境里,谁敢暴露自己的弱点?那分明是在找死!而梵老师明明可以选择回避、拒绝,却还是跟随他跳进了这个火坑。为什么?因为萧言翎持续疯长的实力,因为不断增加的死亡人数,还因为有可能爆发的大灾难!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走向毁灭,也不会让世人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他把世人的安危摆放在第一位,可世人却又是如何对待他的?他们只想掌控他、利用他、压榨他,甚至杀死他!
在此之前,孟仲还为不能与梵老师合作而感到遗憾,但现在,他反倒觉得这样挺好,梵老师就该远离这些魑魅魍魉!他们连与他站在一起都不配!
察觉到孟仲厌憎的目光,张阳笑得越发肆意:“哈哈哈,我刚才就说了嘛,他的小命如今都捏在萧言翎手里,你们还不信。对付不了一个小姑娘他可以直说嘛,我们又不会逼他进去,装什么大头蒜!”
万老摇头叹息,故作怜悯:“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喜欢意气用事。在生命面前,脸面有那么重要吗?唉!”
年轻女子捂着嘴低笑:“可惜了,他长得蛮帅的!”
“你们都给我闭嘴!”孟仲气得几欲爆发。
张阳却丝毫也不憷他,反倒看向宋睿,笑嘻嘻地问:“宋博士,怎么样?我这招激将法也是跟你学来的,有用吧?我就随便说两句,梵伽罗就自己钻进笼子里去了,他也太好面子了,这样可不行啊,以后得改。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他已经没有以后了。宋博士,你还有什么招儿可以借刀杀人的,你再教教我啊!我付你学费!再给你两千万够不够?哈哈哈,我真没想到两千万就能买到梵伽罗一条命,值了值了!”
他拊着掌,笑得前仰后合,一张俊美的脸染着黑沉的戾气,看着竟比萧言翎更可怖。因为那些神奇的药剂,他们张家在这特安部里几乎可以横行无忌。没有人敢与张阳对着干,即便他故意放出了萧言翎,让事态发展到了不可控的地步。
这些人早晚有一天会自己把自己玩死!孟仲满心都是悲哀,转头去看宋睿,却发现他根本没在意张阳的话,只是飞快辨认着操控台上的所有按钮,并精确地找准了其中的一个。
“这是麻醉喷雾?”他正准备按下去,手臂却被孟仲牢牢握住,对方摇头道:“萧言翎已经对这种麻醉喷雾产生了免疫,你这一按,失去意识的只会是梵老师,届时他会更危险。”
宋睿表情冷肃,眼眶里却闪烁着一层微微颤动的光。他竟然分泌出了泪水,即便没有掉落,这一场景也足够令孟仲陷入巨大的震惊。
孟仲永远都忘不了那场混乱的葬礼,摆放在灵堂内的巨大棺椁里并排躺着宋睿的双亲,他们死得猝不及防,于是连眼睛都闭不上。宋家大伯狠狠按压着宋睿的脑袋,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哭啊!你哭啊!你好好看看他们死不瞑目的脸!他们是被你害死的,而你却连一滴眼泪都舍不得为他们流!你哭啊!你给我哭出来!哭不出来你就永远不准踏进我宋家的门!”
宋睿的脑袋被按进了棺材里,差点撞上双亲的脸。可他的表情始终是平静的,冷漠的,无波无澜的。他感觉不到悲哀,也体会不到痛苦,更不明白什么叫做.爱与被爱。他把双手撑在棺材两边,不让自己的身体栽下去,任凭伯父如何按压、谩骂、殴打,只是不哭。他并不缺少泪腺,他只是没有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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