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袖口中摸出一袋东西,丢给了在那盘算着今年会死多少人的李桃歌,“上个月的饷银,顺道给你捎了回来。”
饷银二字,使李桃歌水润眸子顿时一亮,小心接过,从袋子里捏出碎银,又重新装好,再用一块红布包住,揣进怀里。
吝啬鬼般的小家子气,引得老孟一阵怪笑,说道:“数都不数,不怕老子偷拿几钱?”
李桃歌笑道:“数过了,总共一两二钱。”
老孟皱起挂有一层浮雪的眉毛,“不该是一两四钱吗?怎么会少了一成还多?”
李桃歌无所谓笑道:“差的不多,不碍事。”
老孟哼了一声,说道:“约莫是鹿大人又刮了一层油,他奶奶个荷叶腚!我就说嘛,放着舒坦的二世祖不做,跑到边关来吃苦受罪,原来是发财来了!”
鹿将军出自林州鹿家,八大家族旁系,常年扎根于军伍,是大宁数得着的豪族,镇月将军不过是从五品,又是极西蛮荒之地,远不是鹿家能看得上的肥缺。
猜出缘由,老孟继续发着牢骚,“大宁军中,除了禁军,咱们边军饷银最多,可兵部扣两成,到了西府再扣两成,来到镇魂关,只剩下六成,鹿将军再抽一成,还让不让弟兄们活命了?!再逼下去,边军没准就成了反军了!”
如此大不敬的言语,把李桃歌吓了一跳,左右张望一番,悄声道:“孟叔,慎言啊!这可是砍头的大罪。”
老孟挤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冷笑,道:“老子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啥时候怕过死?倒是你小子,正是生龙活虎的年纪,偏偏跟糟老头一样窝囊,有人来吸你的血,啃你的肉,刮你的骨,心里头就没犯嘀咕?”
李桃歌搓了搓被冷风冻红的手掌,低头笑道:“我娘说过,心宽一尺,路宽一丈。”
所谓的“娘”,只不过是李桃歌虚构出来的,把书里的贤妻良母形象搬出来,稍加润色,便是娘亲模样,而且他时常胡思乱想,娘亲对他说话的和蔼脸庞,尤其是在梦中经常相遇。
这是十几岁的苦命少年,苟活于世的资本。
老孟沉吟片刻,琢磨这话里的滋味,点头道:“你娘是明白人,说的没错,我要是早些年见到她,没准能给我开开窍。”
李桃歌远眺挂了一层白帐的巍峨城头,眉头紧锁。
流放的路上,周典几次三番流露出对箫爷爷的不满,说边疆乱成一团,文官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最底层兵卒的卖命钱,都要克扣至一半,谁能不急眼?这怪人家心生怨恨?
兵部,安西都护府,这都是文官把持的要职,把挤干油水的饷银再放到镇魂关,将军再刮一层,不激起兵变已然不错了。
西疆之患,或许不仅仅是骠月王朝的铁骑。
老孟抖落肩头雪花,说道:“对了,城东林子里闹狐仙呢,那帮狼崽子跟得了失心疯一样,都去凑热闹,说好了子时捉妖,你不打算插一手?”
李桃歌收回思绪,摇头道:“狐仙有什么好瞧的?”
老孟挤挤眼,一脸猥琐道:“这书里说啊,狐仙都是大美人,皮肤光滑如绸缎,腰肢细嫩如柳条,眉目勾魂,国色天香。咱这破地方,男人少,婆娘更少,满街都是娶不到媳妇的单身汉,抓住狐仙以后,弄回来当老婆,岂不是比神仙都快活?”
李桃歌想起老孟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如何能出口成章?诧异道:“狐仙能变美人?哪本书里提过?”
书倒是书,只不过是风流艳书,老孟战场上有幸捡到过一本,珍藏多年。
老孟觉得那帮写书人坏到根了,人间的旖旎香艳写完了,开始把神仙鬼怪都融进书中,弄的爷们钻心的痒。那本书不仅写的入骨三分,插画也惟妙惟肖,老孟字认的不多,可画谁都会看,观摩久了,书页都翻烂了,自然对于书中的妙语如数家珍。要是真喜欢读书,也不至于扛着脑袋卖命这么久,才混到伍长的惨淡境地。
咳咳。
这……
老孟急忙用干咳来掩饰尴尬,随口说道:“我是听说书先生讲的。”
编瞎话,主要是害怕这小子开口要书,李桃歌喜欢看书,任何书都爱不释手。多年的老伙计,要是被这小子拿走了,岂不是等于是要了老孟的命?
李桃歌信以为真,说道:“我倒是看过一本关于狐仙的书,书中写到,狐五十岁,可化为妇人,百岁可变美女,千岁即于天通,称为天狐,善鬼魅,使人迷惑心智。即便能幻化为美女,也是百岁高龄的老妪,再加上一身狐骚,娶回家当媳妇,怕是不妥吧?”
老孟硬气道:“咱们刀口上舔血的爷们,死都不怕,还怕区区狐妖?!百岁老妪怎么了?一身狐骚怎么了?你太小瞧那帮狼崽子了!天天在营里舞刀弄枪,憋的脑袋都快炸了,只要是母的,你看他们敢不敢上!”
一番豪言壮语说的慷慨激昂,颇有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气魄。
李桃歌似笑非笑,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儿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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