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北岸，借着月光依稀能看到远处澶城北城城头有一点非常微弱的红色灯光。他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响，回头见耶律适瑜全身披挂背负三面黑色银狼将旗，手持黑铁长矛带着十来个同样背负黑色银狼旗的骑兵来到。这些骑兵来到后也和萧挞凛的四名随从卫士一般和萧挞凛、耶律适瑜保持二十来步距离。
耶律适瑜在马上扬了扬长矛，道：“大王，你要夜探澶州城吗？”
萧挞凛道：“明天要攻城，趁今晚夜色不错，正好看下虚实。”
耶律适瑜也看了眼远处澶州城，又抬头看了下天上月色道：“这夜色我们能看得清城上动静，城上也能看得到我们。”
萧挞凛呵呵笑道：“我们的坐骑跑起来他们肯定追不上，而且——”
他策马走下河道，道：“我还有你这样的勇士。”
耶律适瑜也是微微一笑，他不敢大意驱马跑到萧挞凛身前，手中长矛指向澶州城道：“澶州城在黄河南北各有一座城，南城要大许多，北城是个堡垒，两座城都有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北城的城墙比瀛州城还要高大厚实，南北城驻军三万，由张环统领，粮草大都囤积在黄河对岸的南城，南北两城间建有多座浮桥，如今河道结冰倒也方便他们互相支援。”
萧挞凛过了河道在南岸停下马，道：“萧古愣说来到时见宋军点燃浮桥，以为他们要放弃北城就想夺城，却被城头出现的大量弓箭手将他们射倒——”
说着他看了眼远处旷野还有几匹失去主人的战马走动，又策马向前走出段距离道：“他们是有准备。”
耶律适瑜驱马跟在萧挞凛身旁，道：“还有计谋。”
萧挞凛道：“是啊，打仗有勇无谋可不行。”
他突然放低声音，道：“你城里探子的消息是否可靠？”
耶律适瑜道：“绝对可靠。”
萧挞凛点头道：“那就是说京师真的才派来三百强弓手。”
耶律适瑜道：“是，昨天就这么多人进城。”
萧挞凛沉默片刻道：“你从西京领兵而来，西京担负着此次大战一半以上的粮草供应——我们的粮草还能支持多久？”
耶律适瑜道：“怕也就能支持到明年一月底。”
萧挞凛叹了口气道：“韩大王说得对，和宋国打这样的仗，靠的不只是铁骑弓箭和长矛。”
耶律适瑜道：“还有粮草。”
萧挞凛道：“不止，还有更多——”
天上明月时不时被乌云遮住，萧挞凛继续向前和耶律适瑜一直来到澶州北城北门外七百步距离处停下，这时他们借着月光已能看清城墙上情形，整座北城此刻静悄悄像是在熟睡中，外面看去更像座没有人居住的城池，北面城墙上看不到半个人影，而在北门城楼上有一面旌旗正随风飘扬，旗杆下挂着盏明灯是这座城池唯一有光的地方，月光和灯光照耀下青色战旗中上绣有一个大大的银白色“李”字和银白色飞虎图案时不时泛出光泽。
耶律适瑜看着战旗道：“李继隆。”
萧挞凛嗯了声轻轻点头。
耶律适瑜怅然叹息，道：“我父亲耶律休哥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击败这个李继隆，他几次三番想找李继隆复仇但屡战屡败，硬生生给气死。”
说到这耶律适瑜摇了摇头，脸上神情又有无奈又有不甘。
萧挞凛看着白虎战旗沉默片刻，道：“耶律斜轸大王生前也把他看成战场上唯一的对手，不过他毕竟老了，他的帅旗当年可是白色蓝鹰的静塞军旗，我亲眼见到过那只蓝鹰在疆场纵横捭阖势不可挡，远比这只看似威风却只会唬人的京师白虎还要可怕得多。”
耶律适瑜道：“大王还是觉得他已经到澶州城了吗？”
萧挞凛道：“我就是想知道——我答应过韩大王，如果李继隆到了，我就会等韩大王来到合兵一处与李继隆决战。”
他和耶律适瑜保持着与城墙七百步距离绕城而走，他们不时停下来观察指点城上，而澶州北城始终没有丝毫动静发出。
耶律适瑜道：“他们真的都在睡吗？”
萧挞凛道：“也许在看着我们。”
这时天际一大片乌云将明月遮住，萧挞凛突然隐约听到北城门城楼上传来一声弦琴声，他心中一动望过去见北城门上那点灯火处隐约出现个白色身影，萧挞凛又策马走回澶州北城北门城楼方向，不知不觉离北门城楼近了一百多步距离，耶律适瑜急忙跟上低声道：“大王，太近了。”
萧挞凛道：“不怕。”
他策马来到澶州北城北城楼外五百步距离处停下马，萧挞凛看向前方见前方黄土上从城楼处方向由远至近散乱地插着一枝枝由城上射来的羽箭，最近一枝白羽箭射在离他身前二百步距离处，白羽箭尾部的羽毛在夜风中不停发出颤动，恰好乌云露出一道缝隙，月光照在白羽箭尾部的羽毛上发出些白光，他手指那枝白羽箭轻声道：“他们的箭只能射到这。”
耶律适瑜也看到了那枝离澶州北城最远距离的白羽箭，道：“差不多射出三百步距离，果然不是普通弓箭手能做到的。”
萧挞凛轻轻点头，道：“神臂弓。”
耶律适瑜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他突然策马向前跑出几步转身跑回萧挞凛身旁，像是故意将身后将旗背对向城楼，压低声音道：“大王，我们先回去吧。”
萧挞凛嗯了声并没有动，天上乌云中的那道缝隙再度合上，四周又陷入伸手不见五指之中，唯有城楼上那点灯火摇曳，乐声和歌声在如此寂静的夜晚也传得比平时更遥远更大声。
突然，萧挞凛手指城楼上白色人影，道：“他在看着我。”
耶律适瑜回头看过去，见城楼上那个白色人影站在城墙边像是在注视着自己和萧挞凛。
萧挞凛道：“还有人在唱歌。”
*?*?*???*?*?*
站在澶州北城北门城楼上看着萧挞凛和耶律适瑜的正是李继隆，他穿着一身文职官服头扎儒巾，站在城楼手抚城墙墙垛完全不像是位统领千军万马即将展开厮杀的统帅，倒更像一个在此欣赏风景的文人墨客。
慕容英身着黑色长裙显得身姿绰约，她屈膝靠坐在城墙墙垛旁，看着城楼内秦小小身披厚厚的杂色狐裘披风坐在一张椅子上正横抱着琵琶边弹边唱，歌声犹如天籁般婉转哀伤：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李继隆全身纹丝不动像是已经完全陶醉在秦小小歌声中，但城楼两侧黑暗中十二台神机弩已早已全部搬到城楼附近，射手们也已调整射击方向对准了萧挞凛和耶律适瑜所在处，张环和冯延赞低着身子来到李继隆身旁，冯延赞尽量压低着声音道：“大帅，已经准备好。”
李继隆也看不清萧挞凛和耶律适瑜的相貌，只能看到耶律适瑜身后三面白色银狼战旗中的银线在月光下格外耀眼，他轻声道：“是不是所有弩箭都瞄准了那个身上没有将旗之人？”
冯延赞道：“是。”
李继隆点头道：“好。”
*?*?*???*?*?*
城楼上秦小小的琵琶声和歌声传到萧挞凛耳畔，他冷声道：“如今统领澶城守军的绝对不是张环。”
耶律适瑜心头愈发惶恐，道：“真是李继隆来了？”
萧挞凛神色严峻没有出声。
耶律适瑜再次催促道：“大王，先回去吧。”
天上乌云又露出一丝缝隙，萧挞凛手指向冯延辉之前最后射出的最远的那支白羽箭，道：“听说京师强弓营神臂弓所用的箭箭头是用白银锻造。”
耶律适瑜道：“我去取来给大王过目”。
他策马奔到那支白羽箭前跳下马将那支白羽箭从黄土中拔出。
萧挞凛看着耶律适瑜不知为何心中也有一种不祥预感，他望着城楼见那白衣身影在月光下仿佛罩着层淡淡光晕。
*?*?*???*?*?*
李继隆听着秦小小吟唱声：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
何处是归程——
当秦小小唱到宿鸟归飞急时恰好天上露出月光，李继隆看到耶律适瑜策马上前拔箭，而秦小小也唱到了何处是归程这一句，见萧挞凛望向自己李继隆猛然挥手大声喝道：“射！”
随着他一声令下城楼两侧十二台神机弩整齐地发出声沉闷的崩弦声，随后响起一片锐器疾飞破空声划破寂静黑夜，每一台神机弩发射出十五枝弩箭，一百八十枝没有羽毛的弩箭像暴雨般在月光下倾泻向萧挞凛，带出一道道拖着银色华光的线条，当弩箭射到中途天上月光再度消失，那些银色华光跟着没入黑暗中。
慕容英看着秦小小弹着琵琶听着她唱着曲子，神情出奇地平静，她听到李继隆大喝的声音又听到机弩发出声响，回头看向弩箭射去黑暗方向，秦小小已唱完最后一句：
长亭连短亭。
黑暗中萧挞凛所在处传来一阵惊呼声和战马嘶叫哀鸣声，很快听一串急促马蹄声赶到那里又很快离去。
冯延赞在旁有些兴奋地道：“射中了！”
他看着李继隆脸上露出钦佩神情，渐渐又变得有些奇怪。
李继隆嗯了声神色间现出淡淡笑意。
慕容英道“射中了吗？”
张环大声笑道：“应该射中了。”
慕容英道：“义父之前放走一个小角色，就是想现在射一个大人物。”
张环点头道：“是啊！”
李继隆转身对张环道：“点燃烽火，传令杨嗣将军率博野军团用最快速度向澶州城集结。”
张环应声而去，很快澶州北城城楼上烽火台处一团熊熊烈火燃起，片刻过后东边北边南边三处城门也有烽火点燃，再过会澶州南城四座城楼也陆续点燃烽火，在黑夜中显得格外醒目。
李继隆看着烽火点燃对秦小小温言道：“小小姑娘，辛苦你了。”
秦小小虽然披着厚厚狐裘，但在城楼高处被冷风吹着还是感到四肢发冷，她尽量控制住自己身体和声音不发出颤抖，望着李继隆又低下头看向披在自己身上的狐裘，轻声道：“你是李太师吧？”
慕容英赞道：“小小姑娘有眼力。”
秦小小道：“这几天城里大伙都在传，说李太师要来澶州城指挥大战，还说只要李太师到了这仗就一定能打赢。”
她说着想脱下身上狐裘却被李继隆伸手拦住。
李继隆淡然笑道：“要打赢这场仗靠我一个老人可不行，得靠这里每个人——这件狐裘送你就当今晚酬谢。”
他又看向身边冯延赞道：“冯校尉，你送小小姑娘回南城。”
冯延赞愣了愣抱拳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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