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耳朵的那些辱骂,在于该道歉的人,一个屁都没有放。”
于禄略微停顿,看似步伐缓慢,实则距离以极快速度拉近,“而不在于洞府境李长英一句轻描淡写,所谓的莫要做意气之争,当然更不在于观海境老前辈你这把……总是姗姗来迟、慢上一步的飞剑。”
老人给高大少年这些混账话挑衅话,气得须发倒竖,赶紧给李长英喂下一颗丹药,这才站起身,气极反笑,“好好好,老夫倒要看看等下你小子躺在地上了,还有没有道理要讲。”
于禄笑眯眯摇头道:“我输了,当然不会废话半个字,到时候自然有个家伙来帮我讲道理,嗯,可能就是会稍晚一点,谁让他暂时不在这儿呢。”
随着老人的站起身,那柄飞剑亦是缓缓攀高,继续悬停在这位大隋著名剑修的肩侧。
不过老人似乎还是不太放心李长英,低头看了眼,充满忧郁。
少年拳法极其古怪,起先李长英看似没有伤及筋骨元气,就是老人都觉得不算重伤,可是当喂下那颗品相极高的丹药后,才真正见到了玄机,李长英的气海竟是依然没有放缓速度,反而有愈发汹涌不可控制的迹象。
海水倒灌,凶险至极!
练气士的洞府境界,修成艰难,巩固起来更难,因为一旦决定开窍,就意味着人体窍穴要接纳体外灵气的同时,也会形成一种“海水倒灌”的险峻局面——因为体外灵气的攫取,必须从天地无数芜杂气机之中汲取,开窍就像是世俗世界的沙场,守城一方放弃仅有优势,主动开门迎敌,很容易被强大敌人一击而溃。
一旦出现海水倒灌,人体窍穴和经脉就像城镇和道路,深陷水灾,土地荒芜,从此一蹶不振。所以洞府境界,是修行路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道门槛,甚至比下五境破境跻身第六境,还要来得不易,许多修士、尤其是野路子修士、以及没有靠山背景的小宗门练气士,因为害怕洞府失败后,彻底丧失成仙的根骨,就一直滞留在下五境的最后一个境界里。
修行一事,悖理天道,逆流而上,尤其是逆流二字,当真是道尽了坎坷和辛酸。
老人作为大隋朝廷派遣给李长英的秘密贴身扈从,李长英境界受损,坏了大道前程,他第一个难辞其咎!
于禄笑问道:“老前辈是不是很为难?是先救李长英,还是打趴下我?”
老人气得牙痒痒,高大少年这个问题,如打蛇七寸,让见惯风雨的老人愈发恼羞成怒。
他是观海境的练气士,并且是一位剑修。观海二字,取自“我登楼观百川,入海即入我怀”之意,天地灵气开始扩大人体经脉,如同最终入海的江河、又如同人间扩充驿路官道,灵气渐渐凝聚、升华,开始反哺肉身,从而使得修士延年益寿。
寻常此境界练气士能够长寿至百岁高龄。观海境的剑修,在宝瓶洲一洲之内,已经当得起剑道宗师的美誉。
在大隋,哪怕六部侍郎这个品秩的庙堂高官,有事离开京城,都未必会有这个境界的剑修保驾护航。
他深呼吸一口气。
老人下定决心,务必速战速决,三招之内分胜负。
“既然老前辈不知道如何选择,我来帮前辈选择就是了。”而那个高大少年更加嚣张蛮横,依然是欠揍的微笑嗓音,蓄势的三步踏出,一次比一次声势惊人,砖石被踩得发出崩开龟裂声响。
你不知道该不该打,我于禄逼着你不得不打,就这么直截了当。
老人瞳孔微缩,心湖大动,只见那高大少年本就不弱的气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神魂之雄壮,仿佛有古代战场杀神英灵坐镇其中。
饶是老人脸上都露出一抹惊骇,“六境武夫?”
练气士十五境,武道九境,练气士与纯粹武夫的“同境”之争,除去剑修和兵家修士这两种练气士里的怪胎变态,若是再摒除练气士一些逆天的法宝,那么胜负几乎毫无悬念,甚至低上一层武夫,重伤、以至于活活打死高出一层的练气士,也有。
但是老人震惊归震惊,畏惧丝毫也谈不上。
因为他是积攒多年底蕴的老资历剑修,是练气士境界第七层的观海境!
如果不留退路,执意杀人,即便面对一位六境武人。
当真是一招而已。
所以老人冷笑道:“你要找死,我碍于书院规矩,不会让你真的死了,但是让你只剩下半条命,无妨!”
前冲的高大少年,看似殊死一搏,实则眼神玩味,在心中默念,“我求你厉害一些。”
————
舍了官道驿路,陈平安带着俩孩子一起翻山越岭,准确说来是那青衣小童现出十数丈的庞大真身,驮着陈平安过山过水,意外之喜是陈平安发现在水蛇背脊之上,一样可以练习撼山谱走桩,一开始经常脚底打滑,走得不伦不类,久而久之,陈平安已经可以让水蛇故意晃动身躯,依然可以做到如履平地。
粉裙女童可没资格骑乘水蛇,只能背着书箱在一旁飞奔,为自家老爷拍手叫好。
这一天陈平安寻了个山顶休憩,三人一起凑在篝火旁,青衣小童又开始叨叨叨,“老爷,你年纪也不小了,想不要收几房小妾美婢、通房丫鬟?”
陈平安双手靠近火堆,火光映照在黝黑脸庞上,他摇头道:“不想。”
青衣小童伸手探入火堆,这条水蛇抓取一缕火焰,然后一点一点掐灭,发出黄豆崩碎的清脆嗓音,“为啥?老爷你放心,人家不但不收聘礼,还愿意自己带着丰厚嫁妆过来!这种买卖,老爷都不动心?”
陈平安笑道:“不动心。”
青衣小童一头雾水,掐灭了一团火焰,又抓来一把,“到底为啥啊?”
陈平安笑着不说话。
青衣小童啧啧道:“原来老爷有心爱的姑娘了啊。”
陈平安瞪了他一眼。
青衣小童小声嘀咕道:“老爷你喜欢姑娘,又不丢人,喜欢爷们才让人瘆得慌……”
他突然满脸异彩,矫揉做作,扭扭捏捏道:“老爷,你看我其实眉清目秀的……”
陈平安头皮发麻,伸手一挥,发号施令道:“消失。”
青衣小童一边跑向远处,一边对粉裙女童凶神恶煞道:“傻妞儿,有没有偷偷带着胭脂水粉,借我用一用!”
陈平安伸手扶住额头,这日子有点难熬。
之后陈平安像往常一般,找到青衣小童切磋武道,用以砥砺体魄。
别看青衣小童言行举止不着调,但是对付一个武道二境的陈平安,绰绰有余,哪怕陈平安的境界远胜寻常武夫,可对于天生体魄坚韧的蛟龙之属而言,陈平安打在青衣小童身上的雨点拳头,不痛不痒,倒是他的一拳,一旦打中陈平安,那就是山崩地裂的效果,起先青衣小童没拿捏好力道,害得陈平安被一拳打飞出去老远,直接撞断了一颗大腿粗细的树木,吓得青衣小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可是等到陈平安痊愈之后,依旧要青衣小童继续喂拳。
今天陈平安刚刚起了一个拳势,尚未真正出拳,青衣小童就已经满地打滚,能一口气滚出去几十圈。
青衣小童站起身,拍打满身灰尘,赞美道:“老爷好刚猛的拳罡,太吓人了。”
粉裙女童蹲在远处,看得目瞪口呆。
只听说这条御江地头蛇性情暴戾,想法简单,修为高深,没听说是这么个臭不要脸的家伙啊。
陈平安习以为常,叹了口气,认真道:“别闹了。”
青衣小童立即做了个金鸡独立的姿势,双手乱挥,口里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声。
陈平安黑着脸,转身坐回火堆。
青衣小童手忙脚乱地飞奔回他身边,赔笑道:“老爷别生气,等下我一定认真。”
陈平安摆摆手道:“跟你没关系,我就是想到一些事情,心静不下来。”
青衣小童哦了一声,“那就等老爷心静下来再说。”
————
深夜时分,山崖书院,东华山山脚,有一位白衣少年开始缓缓登山,不断唉声叹气。
有个嗓音在他心头悄然响起,“你来做什么?”
崔瀺没好气道:“我家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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