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都发出一声轻呼。
耶律适瑜知道韩德让毕竟年迈气力难继,刚想催马上前相助突然看到东边两骑快马飞一般赶到。
马上冯延赞和冯延辉一个穿着宋军军服一个穿着辽军军服,他们并驾齐驱看上去让人觉得奇怪,二人各自挥舞一卷文书,大声叫喊道:“别打了,议和了。”
所有人全神贯注看着陷入死战中的两对父子武将,等到冯延赞和冯延辉来到近处才有些人回过神听到他们叫喊声,却不敢相信听到的。
冯延赞和冯延辉策马奔向杨延昭和韩德让中间,一起声嘶力竭地喊叫着:“韩大王,杨将军,别打了,已经议和了。”
眼见杨延昭和韩德让两匹战马各自在远处兜转马头,冯延赞和冯延辉同时咬牙在马上拿起弓箭,他们脚踩马镫身子站起弯弓搭箭,一枝白羽箭和一枝狼牙箭一白一黑像流星般落向杨延昭和韩德让中间,冯延赞射出的箭落在杨延昭身前土地,冯延辉射出的箭落在韩德让身前地上。
夕阳在远处地平线看似将要落下,众人看到杨延昭和韩德让止住战马,又看到杨宗永和慕容平两匹战马交错慕容平从马上重重摔下来,不知为何这些刀尖上过日子的将士个个都感到心头一颤,宋军这边更无一人发出喝彩。
杨延昭犹豫了下似乎还不想就此收手,但冯延赞和冯延辉飞快地骑马来到他和韩德让之间将他们隔开,冯延赞面向杨延昭手中高举文书,含泪道:“杨将军住手,已经议和成功,圣上和大帅命你立刻收兵——”
说到这冯延赞早已满面是泪。
杨延昭看着冯延赞又看向韩德让神情冷峻提枪不语。
韩德让在马上喘了口粗气看向杨宗永和慕容平那边,冯延辉下马狂奔到落下马的慕容平处,见慕容平胸膛被杨宗永长枪刺穿血流如注,杨宗永也跳下马累得连站的力气都没有半跪在慕容平身旁,同样面带悲伤。
冯延辉跪地扶起慕容平,泣声道:“为什么?”
他像是喃喃自语,看着杨宗永有愤怒也有无奈,流泪道:“已经议和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杨宗永不敢对视冯延辉的目光低下了头。
慕容平勉强睁开眼睛微微一笑轻声道:“这就好——你们俩就不用再打了——”
他又用最后一点气力看向杨宗永,抓住杨宗永的手又从怀中拿出一枚沾满鲜血的铁弹丸交到杨宗永手中,低声道:“你赢了——好——好好照顾我家小妹——”
说到这他闭上眼睛笑着咽下最后一口气,杨宗永再也忍不住落下泪,冯延辉更是哭出声将慕容平身体紧紧抱住。
韩德让神情也有些难过,他策马向前几步对杨延昭沉声道:“我虽没有亲生儿子,倒还有几个好义子,你父亲老令公的死可以算在我身上,今天我义子也死在你们父子枪下,就当扯平了。”
说完他提刀转身策马跑向自己阵营这边。
杨延昭看着韩德让离去背影轻轻叹了口气策马来到杨宗永身旁,见杨宗永虽杀了对手但脸上没有丝毫欢喜,望着自己神情反而满是悲伤。
又过了片刻杨延昭沉声道:“走。”
杨宗永拿起钢枪踉跄着重新骑上战马策马跟着杨延昭回到阵中。
两边将士纷纷跟随主帅向后撤去,夕阳落下只剩下一抹红晕,很快西边红晕也完全消失,刚才喧嚣的战场空旷得无声无物,只有黄沙不停扬起。
*?*?*???*?*?*
澶州南城大殿内曹利用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殿内赵恒正在刘娥陪伴下吃着饭,他神色不定不时发呆也在等曹利用消息,见曹利用来到连忙起身,神情有些紧张地道:“多少?”
曹利用跪倒在地喘息着说不出话,举起右手三个手指在额头。
赵恒神情一变道:“三百万?”
他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三百万——太多了,太多了。”
曹利用喘过口气,大声道:“是三十万——”
赵恒吓了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双手抓住曹利用双肩,道:“你说是多少?”
曹利用道:“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共计三十万贯。”
赵恒呆站片刻突然转身拉住刘娥,他大喜过望笑中也有些泪,大声道:“三十万贯,太少了——这——这实在太少了。”
刘娥笑道:“奴家恭喜圣上。”
赵恒又对曹利用笑着道:“好,朕会永远记住你的功劳。”
他突然有种全身如释重负的感觉,轻声道:“真的是太少了——”
*?*?*???*?*?*
澶城北城北门城楼上李继隆看着西北方向,似乎能听到那里传来的激战声。
寇准在他身边道:“曹利用回来了,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共计三十万贯。”
高琼也有些惊讶,笑道:“这小子居然真的给办到了,确实是个人才,将来可堪大用。”
杨嗣慨然道:“如果真能以此代价换得和平,也是件合算的事。”
李继隆轻轻点头道:“是的,和平,难得的和平。”
高琼叹了口气道:“可我总觉太可惜了。”
寇准道:“我也这么想,不过也在反复问自己——莫非这就是得陇望蜀?”
李继隆道:“不管怎样,过去的事终究是无法改变,至于将来怎么样还得看各位努力了。”
杨嗣点头道:“是啊,只是签订了盟约,说不定过几年又有变数。”
高琼笑道:“那时要再打的话估计我都快老得走不动了。”
李继隆微微一笑看着寇准道:“关键还是两件事,一是要治理好国家,国家富强百姓富足,那么天下人都会珍惜和爱护国家,但如果治理不好民怨沸腾,天下人就会跑到对面去。”
他又看了眼杨嗣和高琼,感慨道:“第二件事就是培养人才,我们都老了,这个国家只有人才辈出,才能持续兴旺强大,令他国不敢小看我们——这两件事我都很难再做更多,只能仰仗你了。”
寇准神情激动道:“寇准不敢辜负太师所托。”
高琼突然神情也有些严肃,道:“太师,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听高琼这么问,寇准、杨嗣都一起看向李继隆。
李继隆沉默片刻,轻声道:“不会。”
*?*?*???*?*?*
辽营主帐内萧绰坐立不安,她拿起一本书翻看了几页又放下,抬头见耶律隆绪盔歪甲斜看似狼狈不堪地来到帐内,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耶律隆绪跪倒在萧绰身前,泣声道:“娘,孩儿错了。”
萧绰道:“你知错就好——韩大王呢?”
耶律隆绪抹了抹眼泪道:“他在和杨延昭交手。”
萧绰全身一震刚放下些的心又被提起来,感觉整个人都像是衰老了十岁呆坐在床头,耶律隆绪忙起身搀扶住她,愧然道:“他是为了孩儿——”
说到这他看到大帐帐帘掀起,韩德让卸去头盔大步走来,他神情疲倦脸上满是点点尘土,看上去也比平时苍老了许多。
萧绰呆呆地看着韩德让,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却突然跳起身双目流下眼泪扑到韩德让怀中轻轻哭出声来。
耶律隆绪也是再度流泪双膝跪倒在韩德让身前,低头道:“叔叔,父王,是隆绪犯下大错,对不起父王和母后。”
韩德让轻抚着萧绰,对耶律隆绪道:“皇上只是心中有个结,结果就被人趁机而入,身为君王任何小错都会被人利用变成大错,最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武侯劝君王言——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皇上当引以为训。”
耶律隆绪道:“父王教诲,隆绪永记在心。”
韩德让道:“你快去梳洗下,皇上还是得有个皇上样。”
耶律隆绪道了声是起身退出大帐。
萧绰紧紧依偎在韩德让怀抱中像是生怕失去了他,过了会才抬起头看着他一拳打在他胸膛,轻轻咬牙道:“都说你这把年纪了,不要再去和年轻人动手,你还就是不听。”
韩德让笑道:“确实老了,幸好你的议和书冯延辉及时送到,否则我这把老骨头说不定今天就交给杨延昭了,他们戏里杨六郎枪挑韩昌就变成真的了。”
萧绰忍不住又轻轻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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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过后天色很快暗下来,慕容英和秦淑儿站在澶州北城北门城楼上,神情都带着焦虑不安,突然她们在昏暗中依稀看到西北方向两骑白马来到,顿时心中狂喜又忍不住流下泪一起冲下城楼。
两骑白马上的正是杨宗永和冯延赞,杨宗永战袍碎裂战甲沾满鲜血,身后两面护旗旗杆早已折断,脸上说不出的疲惫和悲伤。
城门打开慕容英抢先奔出来,杨宗永看到慕容英神情终于露出丝笑容,他下马踉跄着上前两步将慕容英抱在怀里。
慕容英含泪道:“仗打完了吗?”
杨宗永轻声道:“仗是打不完的,北边的打完,西边还要打。”
他神情有些无奈将一枚带血的铁弹丸交到慕容英手中,道:“这是我们的命运。”
慕容英接过铁弹丸见是自己用的,流泪道:“他——他死了吗?”
杨宗永微微颤声道:“我杀死了他。”
慕容英闭上双眼大颗泪珠滚落,沉默片刻泣声道:“还好死的不是你。”
杨宗永点点头道:“是——我是幸运的,我答应他会照顾你。”
慕容英脸上升起丝红晕,轻声道:“怎么照顾?”
杨宗永道:“当然是娶你作妻子。”
冯延赞看着他们二人模样也是面露微笑,又见秦淑儿来到也下马上前轻轻拉住秦淑儿的手,道:“我回来了。”
秦淑儿含泪对他微笑着道:“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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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夜幕星月格外明朗,澶城内外依然如同平时一样城内灯火点点,城外辽军大营也是灯火连绵。
赵恒和刘娥登上澶州北城北门城楼,他凝视着远处辽营营寨,静静地站立了会轻声道:“我又想起那天登城情形,就像做梦一样。”
刘娥轻轻将头靠在赵恒肩膀,轻声道:“想起来我还真有些害怕。”
赵恒轻笑道:“我看你那天比我还勇敢。”
刘娥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赵恒,道:“那是因为我身上责任远远没有你那么重。”
赵恒嗯了声像是微微点点头。
刘娥又看向远处辽营,道:“我好想过去见她一面。”
赵恒道:“萧太后吗?”
刘娥道:“是的。”
赵恒道:“你一定对她很佩服吧?”
刘娥道:“一个女人能治理一个国家,指挥数十万大军,她实在太了不起了。”
赵恒微笑道:“我其实也想去见一下我的新兄弟。”
刘娥道:“可惜我们永远都不会有这机会了。”
赵恒想了想突然淡淡一笑,道:“还是老子说得好——虽有甲兵,无所陈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刘娥也笑了笑,突然手指远处道:“你看,那里有火光,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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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跨在澶州北城和辽军大营之间的小河北岸上,两百骑铁骑分黑色银鹰和白色赤马向两边排开,中间高地处直插着慕容平生前所用三环长刀,长刀四周河滩摆放着祭品和点燃的火烛。
冯延辉身着白衣不再流泪将一碗酒洒在长刀下的黄土上,又抱起酒壶斟满了碗酒自己喝了下去。
前面三匹骏马跨过河床来到河南岸,马上的是韩德让、萧绰和耶律隆绪,他们身上都披着厚皮毛大衣,头上戴着皮帽只露出张脸,韩德让和萧绰并马齐驱走在前面,耶律隆绪和他们保持着十多步距离跟随在旁。
萧绰看着澶州城轻叹道:“德让,抱歉不能让你叶落归根了。”
韩德让淡然道:“燕燕,你见过蒲公英吗?它随风而去不知落在哪,但总有地方会让他生根发芽,说不定也能开出些花朵。”
萧绰举起马鞭指向澶城后边,道:“可我还是好想过去看看,看看你说的江南是不是真的那么美。”
韩德让道:“确实有些遗憾。”
萧绰又策马向前两步回头看向韩德让,道:“我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你就对你充满了好奇,直到如今我依然是这样。”
韩德让微微笑道:“我其实很简单,只是很多人把我想得太复杂了。”
萧绰轻轻点头,道:“是的,我也是到今天才发现。”
她双目闪烁着晶莹光芒,道:“德让,我要代契丹族人衷心感谢你,感谢你带领我们走上一条对的道路。”
韩德让策马来到萧绰身旁,道:“我也感谢你和契丹族,给我个机会将汉族文化传播给契丹人,令契丹人和汉人能和平相处一起强大。”
萧绰含泪笑着在马上轻轻将头靠在韩德让肩膀,她看着澶州北门城楼轻声道:“城楼上像是有人,会不会是赵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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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娥手指着远处朦胧得只能看到轮廓的萧绰和韩德让身影,轻声道:“那会不会是萧后和韩德让?”
赵恒看着远处人影微笑着轻轻点头道:“也许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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