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点钱,套上一件厚外套,把衣服的帽子死死地系上,一只脚踏在没了玻璃的窗框上,深深地吸了口气,猛地一窜,身子冲破隔壁阳台上残余的玻璃,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手被划了个口子,登时见血,不过谢昭也顾不上了,连滚带爬地起身,奔到门边,开了门就跑下了楼去。
几个月没出门,猛然一踩到坚实的土地,谢昭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心跟着狂跳。不过眼下他也没心思体会这个,飞奔着出了小区,不理路上人们异样的目光——眼下一个没戴口罩上街的男人的确引人注目。谢昭用手捂着伤口止住流血,拦了一辆出租车,上去就对司机说:“去火葬场”。
司机是个大眼睛的黑瘦女人,看起来得有四十多岁,病毒爆发后,从事服务行业的男人越来越少,偶尔有几个男司机也是只拉女人不拉男人,怕传染。
那司机盯着谢昭看了半天,却没启动汽车,谢昭不耐烦地催促,司机这才挂上了档。
“怎么没戴口罩?”司机一边拐弯一边发问。
谢昭心情烦乱,只说了个嗯,不愿再多说其他。
因为目的地是火葬场,估计司机也猜到了不是什么好事,见谢昭不说话,司机也不再问了,只默默地开车。
又过了一会儿,司机扔了个东西过来,谢昭一看,是个口罩。谢昭把口罩拿在手里,抬头看着这个黑瘦的女司机。
谢昭看见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对他说:“戴上把,比没有强。”
谢昭想说句谢谢,可是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他冲司机点了点头,挤出一个笑容,手里抓着口罩,没有放下,也没有戴上。
很快,车就开到了火葬场门口,谢昭付了钱,刚要开门,顿了一下,戴上了口罩,这才奔了出去。
雷米兹刚爆发的时候,火葬场一天比一天忙碌,最忙碌的时候,还发生过一些小规模骚乱——很多的起因都是插队纠纷。于是火葬场扩容,继而部分城市增加了临时火葬场,随之而来的是墓地的短缺,殡葬行业的资源短缺。于此同时因为巨大的利益驱动,市面上也出现了职业或半职业的墓地炒家——但这种情况没能维持太久,因为不少炒家自己也很快死于雷米兹病毒。
雷米兹病毒,也许是人类文明有史以来面临的最大挑战了。
谢昭不知道自己是否感染,因为这种接触即可传染的病毒的潜伏期最长长达三年。三年,谢昭无法记清在过往的三年中他究竟跟多少男人吃过饭,握过手。当他的亲人朋友一个个地逝去的时候,谢昭曾以为自己也难免一死,他也曾绝望地等待最终的那一刻。但,那一刻却始终没有到来。
谢昭顺着指引路标找到了遗体告别的现场,他加快了速度,跑了起来。三个多月没有剧烈运动,谢昭发现自己的身体机能下降得非常严重,两条腿怎么也抬不高,仿佛跑急了就能摔倒,心跳剧烈,呼吸似乎总达不到想要的深度。谢昭狂跑了仅仅几十米,就不得不放慢步子缓缓前进,途中所有人都对他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也难怪,现在敢出来的男人实在是少。
气喘吁吁地跑进大厅,谢昭一眼就看到了父亲的遗体,父亲的脸已经瘦得脱了形,尽管头发被精心打理过,但是那张毫无生气的面孔还是让谢昭的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爸爸——”谢昭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哭着扑了上去,他想起爸爸讲故事的样子,爸爸喝酒的样子,爸爸开心的样子……但现在爸爸就在眼前,却无法回应他任何轻微的呼喊。
谢昭的母亲和姐姐在他进来的那一刻就发现了他,她们想阻止谢昭,但又怎么来的及?谢昭扑到父亲身上,他摸到了父亲的手,僵硬,冰凉,刚才被玻璃划伤的伤口再次涌出鲜血,血滴在父亲毫无血色的手上,殷红,刺眼。谢昭的母亲看到血迹,尖叫着冲上来,想拉开谢昭,但被谢昭推开了。谢昭的泪水滚过脸颊,先是滚烫,很快变得冰凉。
谢昭知道,这种程度的接触,几乎可以确认被感染,但,他不在乎了,真的不在乎了,如果说在雷米兹爆发的最初他还有些害怕的话,现在他已经完全麻木了,亲人,同事,打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一个个地离开他,他亲身感受着生活圈子的消逝。在此之前,父亲是他的精神支柱和希望所在——他曾不止一次地幻想父亲会是有抗体的那千分之一,但今天,一切都破灭了,像碰到墙壁的泡沫一样破碎了,只留下这具熟悉但冰冷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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