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时辰,好不容易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庭院前,还没弄明白哪是“衙门”,就被几个皂衣汉子拦了下来。人家问明了他的来历,随手一指,就把他推进了旁边一条破旧之极的巷子里。阿原一头雾水地走到尽头,才发现一间屋子门口挂着一张帘子,上面写着“失物寻领”四个大字,乍一看倒有点像江湖上算命瞎子手里举的“仙人指路”布幡。
进了屋来,只见一个官差裸着上身,两只皮靴搭在桌子上,正鼾声雷动。阿原左看右看,屋里只有这么一位青天大人,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喊了两声,推了两下。没想到大人睡意正浓,纹丝不动,直到他大喊猛摇,这才惊醒,满眼血丝瞪了阿原一眼。
“干什么来的?”大人打了个哈欠,官味倒是十足。
“大人,我的行囊刚才在街上被一个骑马的贼人抢了,里面有……”
“行了别说那么多,都写下来。”大人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张纸扔了过来,阿原接过来一看,却是一张寻物的状子,一个雷国人自述手中货物被劫云云。
“大人,这是别人写好的状子。”
“反面!”大人头也不抬,两只皮靴往桌子上一撂,仰头又打起鼾来。
可怜阿原这辈子哪写过什么文书状子?还好手中就有现成的样板,他把手里这张纸翻来覆去,用唾沫润湿那根硬得像石头一样的笔,歪歪扭扭地写了起来。
足足有半个时辰,这才把失物、经过都写了个清楚,阿原早已满头大汗,而那位大人倒是中气十足,鼾声沉稳悠扬,丝毫没有转醒的意思。
阿原只得又摇醒了这位大人,带着几分希冀把状子递了上去,道:“大人请过目,我行囊里别的东西倒是没什么,可有一颗……”
“行了,东西找到了自然会给你送去,走吧。”大人只睁了半只眼睛,接过那张破纸随手一塞,就要继续他的美梦。
“可、可是,大人您怎么知道我住哪啊?”阿原实是惊讶万分,莫非东国官差如此神通广大?
“你没写在上面么?”大人眼皮一翻,甩给阿原一个大白眼,“那就一个月后再来问,快滚快滚!”说着像赶苍蝇一样挥了两下手,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
饶是阿原这样的天真少年,见了这副嘴脸,也明白了一个月后再来会是个什么结果。一路上积攒的火气不由得瞬间爆发,愤怒地一拍桌子,大声道:“你这个样子,算什么官员?”
大人刚要入睡,吓得一激灵,跳起来大骂道:“找死!小兔崽子,你想造反么?”
阿原真恨不得掐住他那一脸肥肉,按在地上痛揍一顿,但乡下小民对官府衙门天生的畏惧,还是让他忍了下来。何况他人生地不熟的,招惹官差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阿原带着一肚子火气回到街上,天色已经快黑了。行人虽少了些,但热闹程度却分毫不差,一辆辆小车像蚂蚁一样迅速占领了大街小巷。以往在云集镇即便是元夜中秋也没这么热闹,单是小吃的摊位就排出老远。
天下的美食小吃都在这弹丸之地荟萃,甚至还有几样雒国乡野的特色小吃,可阿原囊中羞涩,只能看着干流口水。阿原怀着万一的侥幸心理,找了个冷清点的摊子想讨一口吃,结果只换来一顿冷嘲热讽,好不尴尬。
夜幕终于降临,阿原摸黑跑遍了青云城中各个旅馆客栈,可就凭他怀里那几个铜板,哪有客房给他住?阿原四处碰壁,受尽了白眼也没找到落脚的地方,最后只能游荡到城郊找了棵大树,倚靠着躺了下来。
在这荒郊野外,他竟不是孤身一人。这里许多树下都有人躺着,有衣衫褴褛的乞丐,也有唉声叹气的旅人,甚至还有几个骨瘦如柴的孩子。阿原好奇地打了打招呼,问了几句话,却没一个人肯理他。这里没人交谈半句,冷漠的目光即便相交,也像没看见彼此一样。
这里的冷漠与云国又不相同。在云国,他可以白吃白住,人人不以为异,仿佛理所当然。虽然云国人总是默默无语,但似乎只是无需言语交流,并不是不关心旁人的死活。而这里,城中固然灯火依旧,纸醉金迷。可城郊树下,却如坟茔墓地一般死寂。
阿原这才明白,原来东国的繁华和温情,都裹着一层金色的外衣。一旦这层外衣脱去,里面空无一物,那是比云国人更无情百倍的冷漠。
城里的欢歌笑语此刻听起来是那么遥远,阿原抬头望着头上璀璨的星斗,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无名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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