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寒冬,未时的太阳温暖而轻巧,穿透着寒冷的空气。
墨玖安径直走到一扇半开的窗户前,兄弟二人自然地跟上去,站在她左右,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屋里。
房间内宽阔明亮,即便外头阳光明媚,可屋内依旧点了灯,烛光摇曳,炉火熊熊。
七八个男子围坐在火炉旁,而他们对面的红木椅上坐着一位满头白发,弓腰驼背的老人家。
老者身穿一袭浅蓝色布衣,能看出来是因为洗了太多次掉色后才形成的颜色。
他沧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有点浑浊,粗糙黝黑的手紧紧握着木制的拐杖,拐杖的手柄处刻满了细致的花纹,十分残旧,仿佛在诉说着它所见证的故事,只那一眼便能让人感受到岁月沉淀和历经风雨的坚韧。
他正向那群年轻人讲些什么,他们也在认真记录。
从屋外三人的角度看,屋内的景象和谐安逸,即便所有人都是粗布衣裳,却散发着几分雅致之美。
容北书习惯性地开始捕捉每一个人身上的特征,以此判断他们的年龄,性格,日常习惯,甚至职业与社会地位。
然而容长洲却选择了直接问墨玖安。
“那位老人家是?”
容长洲故意将声音压的很低,毕竟一看就知道里面的人在探讨学习,他们趴窗偷看已是不妥,起码得小声点吧。
墨玖安的目光始终落在屋内几人身上,眉眼渐渐柔和,轻声回答:“曹砚之,曹先生”
听到曹砚之三个字,容北书和容长洲同时转头看向墨玖安,容长洲就更不用说,连容北书都不由得露出几分惊诧之色。
墨玖安无需回视便能猜到他们二人此刻的震惊与疑问。
她微微翘起嘴角,眼底闪过一缕自豪的意味。
容长洲仍然陷在怔懵之中,眼睛瞪得溜圆,愣愣发问:“农学着作《曹砚之书》的那个曹砚之?”
墨玖安笑意加深,静静地望着屋内,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应后,容北书转而看向那位古稀老者,开始重新观察,可与方才不同的是,容北书面上渐渐浮现出了几分敬意。
许是容长洲方才的声音有些大了,那几个学生感受到动静,回头望来,曹砚之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眯眼看去。
被发现后,墨玖安不再旁观,转身就走向门口。
容北书和容长洲快步跟上了她。
他们进屋时,那些年轻人早已站起身,见到公主的那一刻齐齐弯腰拱手,恭敬行礼。
其中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刚要扶起曹砚之,墨玖安连忙说道:“曹先生无需多礼”
曹砚之却固执地站起身,为了作揖,将手中的拐杖交给了身旁的少年。
虽然行动缓慢,站着都有些费劲,可他依旧坚持着拱手在前,曲身弯腰,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墨玖安微微蹙眉,颇感无奈。
她余光瞥向两侧,发现容北书和容长洲是同样的姿态动作,不过他们行礼的对象是对面的曹砚之。
兄弟二人默契十足,连弯腰的幅度都比平日里大了些,彰显着他们二人对曹砚之的敬重。
就这样,偌大的屋内一片弯腰低头,唯独墨玖安站得笔直,显得格外突出。
她轻叹口气,“免礼”
众人纷纷直起身,墨玖安望着曹砚之,温声道:“我说过,曹先生见我无需行礼”
曹砚之微低着头,姿态恭敬,沙哑的声音带着年老的颤抖:“殿下免了草民的礼,是殿下心善,体谅草民年迈体弱,但是礼不可废,草民尚能动弹,就不能失了礼数”
墨玖安无可奈何,既然争不过,那便只能顺着老人家的意。
“那曹先生继续,本宫便不打扰了”
说罢,墨玖安微微一笑,转身走出了房间。
兄弟二人再次向曹砚之作揖后才退了出来,面上依旧带着几分震撼。
容长洲快步跟上了墨玖安,“不是说曹先生归隐了吗?还有人说他亡故了,为何会在这里?公主怎么把老人家请来的?他竟然答应公主留下来了?要待多久啊?”
容北书听着兄长一连串地问出这么多,默默地跟在后面,视线里却只容得下一袭曼妙身影。
她早已披上悦焉带来的素白披风,披风领口是霜白狐毛,衬得她肌肤更加白皙细嫩。
她青丝如瀑,披撒在背后,随着步履轻轻摇拽,今日的发型清雅脱俗,像寻常人家未出阁的小娘子,没有往日的矜贵华美之感,反倒多出了几分亲和力。
容北书静静地注视着她,那双漆黑的眸子好似谷底般深沉,漂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流露着若有所思之色。
他早就猜到这一处大宅是何用处,这些形形色色的又是些什么人。
容长洲追着墨玖安问了一大堆,墨玖安倒也没有嫌烦,徐徐开口:“食为政首,民之大事在于农,本宫请他来原本是想让他讲书的,可曹先生却说想补写一本,本宫便让那些学生帮他记录下来,编写成第二本农书,到了明年春天他就回去了”
墨玖安继续带着他们来到其他院落,他们又见到了一些人,其中有忙着捣鼓木材的,有把自己关在屋里画设计图的,还有几个研究铁器兵械的。
那些人领域各不相同,可见到墨玖安都十分有礼,眉眼间皆是真挚与恭敬。
就这样一路参观,最后一站便是书院。
书院不仅是教孩子们读书的地方,还是那些学子读书备考之所。
远远地,容北书和容长洲瞧见大殿之内整整齐齐地坐着一群孩子,有男有女,最前头是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正在讲学。
“帝王心术不是治国之道,改革也不是靠权谋手段能实现的,无论称帝还是变法,军权,财权,还有才士,这三样缺一不可”
墨玖安说着,慢步走进书院。
“名门世家,不过尔尔。他们背靠家族,受尽优待,轻轻松松便能入朝为官,然后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吸食百姓之血。既然他们不愿意为民请命,那么本宫也能收养无数个流落街头的孩子,让他们受最好的教育,把他们培养成栋梁之才”
“那他们呢?”
容北书开口的那一瞬,墨玖安的心跳像一记悸动的钟响嘎然而止,然后突然加速,如同砰砰作响的鼓点,迅速传遍整个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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