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出的公主,你这个刑狱官更应该深谙人性才对”
时隔一个多月,容北书仿佛又见到了那个爱捉弄人的玖安公主。
明眸闪着兴味的光,唇角调皮地扬起,话语间透着一切尽在掌握的倨傲气息,喜欢给人出谜题,一步步引导对方恍然大悟,然后面上就会洋溢起得志的笑容。
如果此刻她说一句“你猜啊”,容北书定会晃了神。
可惜,她并没有说,只是直视他,那一丝戏弄的意味转瞬即逝,顷刻间恢复如初。
容北书并没有执着,因为他知道,她再也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以往的模样了。
“我自以为洞悉人心,可比起公主,还是差了些”
容北书面色不改,可墨玖安依旧能听得出他语气里微妙的变化,裹挟着淡淡的失落。
墨玖安心口沉闷些许,她暗自压下不适刚想开口,容北书却抢先道:“微臣想知道,公主是怎么分析臣的”
容北书薄唇勾起温和的弧度,笑意却不及眉眼,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能探进她内心深处,闪着洞察秋毫的犀利。
墨玖安下意识地回避,转过身面向阑干,沉默了好一会儿。
不知是不是受凉的原因,墨玖安声音微哑,带着颤音:“容少卿真想知道?”
墨玖安知道容北书的意图。
无论是他见到燕云归之后的反应,还是现在的提问,墨玖安知道容北书自始至终都只想确认一点:他对她而言,到底有没有一丝不同?
怎么不会呢?
对她而言,容北书从一开始就是最特殊的存在。
他和第一任阁主萧旻不一样,和她招募的这些寒门学子不一样,甚至和那些归顺于她的朝中大臣也不一样。
作用不同,能力不同,在她心里的位置不同。
起初,墨玖安只觉逗他好玩儿,就像喝酒能让她开心,和容北书聊天也能让她心生愉悦。
可过了半年,墨玖安后知后觉,回过神才发现局面早已脱离她的掌控。
他早就在她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心如刀割是什么感觉?
就是亲手一刀一刀地剜去他在她心里留下的每一个痕迹。
在这个过程中还会伤了他,然后就会意识到,原来,他痛她也会跟着痛。
心口的沉闷再也抑不住,翻涌到喉咙不上不下,墨玖安难受地咽了咽唾沫,并没有给他回答的时间。
因为,这是一个机会。
亲手在自己心口下刀的机会。
“容北书看似收敛恭顺,沉默寡言,实则桀骜不驯,傲世轻物”
开口的那一瞬,广袖下的指尖不禁颤抖,墨玖安蓦地攥紧拳头,忍着喉咙的酸涩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这样的人,首先就要堵死他所有的路,不然,他不会低头”
墨玖安直直盯着远方的某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掐住,每说一句,那只手便会收紧一下,痛的让她无法呼吸。
可她并没有停下,一刀一刀地,仿佛是在和过去的自己赌气,想将她最初的想法尽数讲给他听。
告诉他,她原本就是这个模样。
就像乌靖萧说的那样,为了目的算尽人心,不择手段地利用一切,她就是这么一个工于心计,虚情假意的人。
墨玖安呼吸都在颤抖,为了不被他发觉,强压着声音一句一句道:“容北书城府深,疑心重,不会被轻易打动,与他斡旋先讲利弊,建立共同利益”
墨玖安停顿须臾,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般咬牙转身,逼着自己直视他。
可在触及他目光的那一刹,那把刀猛地插进她心脏,刺痛急速蔓延全身。
容北书的眼眸早已浮上一层水雾,甚至泛起了血丝,那双蝶翼般的长睫微微颤着,下颌紧绷,直直凝视着她。
日影西斜,暖黄夕阳洒在他雕刻般精致的脸庞,却也衬不出一丝血色,脸色惨淡如霜。
墨玖安心中一颤,顿时哽住。
她的指关节因握拳而发白,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它们在脸上显露出来,更是强压着心中翻腾的愧疚,不让自己因心疼而退却。
墨玖安的气息早就不稳,声音变得沙哑而低沉,一句一句道:“若想让他完全臣服,攻心为上,恩威并施,先威逼,后施恩”
墨玖安向容北书走近了一步,目光死死锁着他,颤抖的声音刻意降低音量:“挑逗撩拨成效显着,亦可用,美人计”
最后三个字,墨玖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出来的。
心脏犹如被捏碎的果肉,最后一句说罢,让她再也感受不到它的跳动。
墨玖安直直盯着他,喉咙堵得难受,鼻头发酸,视线也有些模糊。
因而,她并没有看到容北书泛红的眼眶,眉宇间的痛苦,眼底丝丝缕缕的悲伤。
并没有看到他原本明亮的双眼如同被熄灭的蜡烛,最后的光消散,里面空空如也,没有一丝恨意或怨意,不再闪烁着任何期冀的火花。
彻底死寂下去。
容北书静静地望着她,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神色苍白麻木。
他明明知道答案。
他知道自己一开始便被她精准捏住软肋,被她威胁。
他知道她一直以来都在攻克他,瓦解他。
他知道她以捉弄他为乐趣,知道她在利用他。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可还是问出了口。
所以说到底,还是不死心。
还是怀揣着那一丝可笑的期望,期待她心里,他与那些人并不一样。
她曾牵过他的手,捧过他脸颊,轻触他嘴唇,听过他心跳。
她曾拥抱过他,甚至亲吻过他。
他本以为,他不一样。
容北书的手指早已紧握成拳,指甲陷入掌心,也抵不过胸膛深处泛起的一阵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的每一句都像是在他心尖上寸寸凌迟,将他的心撕扯地支离破碎。
容北书的身体微微颤栗,他依旧站在风口,用自己的身躯替她挡下寒风,却无法遮挡自己内心的冰冷。
他闭上酸痛的双眼,颤抖的叹息清楚地落入墨玖安耳畔。
墨玖安眨了眨眼,拂开眸中水渍,强装镇静地问:“本宫的真面目,容少卿看清了吗?”
容北书缓缓睁开眼睛,抿着唇看着她。
许久后,纤长的睫毛颤了两下,慢慢垂下,整个人在瞬间黯淡下去,连头发丝都散发着低落。
倏尔,他轻轻一笑,破碎又绝望,沙哑着声道:“微臣......看清了”
墨玖安眉心微动,转过身走出两步背对着他,才堪堪藏住面上流露出的心疼。
“答应你兄长的事,本宫一定会做到,除非我死”,墨玖安顿了顿,暗自顺了顺气,强压着哽咽道:“所以,还望容少卿也信守承诺,助本宫荣登帝位”
远处的街头巷尾招呼声早已平息下来,闹市逐渐沉寂,只余微风拂过枯枝的沙沙声,以及街道上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和叮当作响的马铃声。
阁楼寒风呼啸而过,吹拂起容北书的广袖和裙摆。
他的眼睛像是凝固住般,始终低垂着眼帘,面上更是不带丝毫表情,诡异的平静。
沉默良久,容北书缓缓抬起双手,交叠拱手,再默默弯下腰,朝着她背影恭敬作揖。
“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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