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莹始终垂眸,未敢直视。
“一个罪臣之后,也敢来参与七皇子选妃,我是该夸你胆大气盛,还是赞你厚颜无耻呢。”玉照此时摘了覆面薄纱,漏出一抹脂粉妆就的浓颜,“你知道我是谁吗?”
陆九莹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魏后有两位公主,她只知大公主叫华韶,二公主叫玉照,但从未见过公主们的模样。此时她即便知晓面前公主是哪一位,也当不知,因为一旦说出名讳,适才曲水流觞之事便很难隐瞒。
年婕瑜为陆九莹捏了一把汗,见她摇头这才松心。
“我是陆玉照,可抬头看我。”
公主发话,陆九莹只能应承,她抬起头来与玉照目光交视。
陆九莹如清水芙蓉,粉妆玉琢,玉照一比相形失色,即便浓妆艳抹也修饰不了平庸的相貌,好在她有一双娇媚的双眸,只可惜那不是用于与娘子比美的。
“那年我母后赦免你的罪,倒助了你今日攀龙附凤的美梦,陆九莹,你该感恩我母后,若没有她,你早就一道与那些逆贼死无葬身之地。”
陆九莹面对旁人讥讽早已习惯,只是此人是玉照而有所不同,她不能驳话更不能无视,只得又行一礼:“皇后大恩,九莹铭记在心,再生之德无以为报,今日得见玉照公主是九莹的福分,九莹在此拜谢。”
玉照闻言轻蔑笑之,眉梢微抬:“一声谢谢便能换得一命,九翁主当这皇家与我母后是外头市井小民,说一句好道一声谢便能了事吗?”
陆九莹凝眸看向玉照,沉声问着:“九莹愚钝,不知公主何意。”
玉照捏着几缕青丝,抿了抿红唇:“怎么说你也得磕三个头吧,我父皇母后,还有广灵王叔父,当年为了你可是费了不少心思,你向我磕头,我替你传意,如此可好?”
玉照要陆九莹给她磕头,分明有心刁难,一旁的萧明月如何能让,可年婕瑜身形一动,佯装退让实则挡下萧明月。年婕瑜负手在后,硬是拽着萧明月的衣裳不让动。
陆九莹神色未显,回了句:“公主说好,便好。”她提起曲裙,屈膝跪在玉照的面前,抬臂齐眉,“九莹谢过圣上、皇后、广灵王恩德。”说罢磕了三个头。
玉照居高临下地瞧着陆九莹,觉得此女柔弱可欺,不堪大用,故而空有一副美妙容颜又有什么用,这般低贱哪能比得上自己公主的身份。
玉照端得一副贤淑之相,抬了抬手:“起身吧。”
“谢公主。”
玉照心中欢愉,折辱陆九莹磕了三个头后还不觉畅快,又道:“今日贵女观礼要渡此河,我瞧这木船数量不够,九翁主如此通情达理,不如游水渡河吧。”
此刻陆九莹眉眼动了动,她绞着双手没有回话。
“如何啊,九翁主。”
玉照这般咄咄逼人,在场无人敢上前置喙,年婕瑜心疼陆九莹但也深知自己的身份并不能挽救什么,故而忍下了。可萧明月忍不了,适才让陆九莹下跪已然挑战她的底线,现在又要游水渡河,她便是拼了命也绝不让阿姊受这等折辱。
萧明月一声“公主”开口,却被另一声同时压下。
***
陆姩带着贴身武婢及时出现,她高声唤了句公主,引得玉照侧眸。
陆姩一露面,玉照当即变了脸色。
她二人在宫中见过,彼时陆姩为魏后座上宾,眼下更是众人艳羡的“准七皇子妃”,玉照虽是公主,但她已经出阁建府嫁作人妇,真要论起地位来她倒不如陆姩有分量。
玉照面上挤出一抹笑来:“姩妹妹,又见面了。”
陆姩行了一礼,说道:“公主与我后入尚林,不知今日上巳之礼除了皇家祭祀,也是为贵女而备,渡河的船只原本就是紧着她们用的,想来这些细节侍从们未能及时告知于你。”
“是么,”玉照唇角上扬,“你的意思是她们可以乘坐,我倒是不行了。”
“当然不是,公主千金之躯怎能委身小小的木船,我阿父多年前为圣上训练水兵的时候造了许多大船,眼下就有一只停在那边。”陆姩指了指,又道,“适才远远瞧见公主的身影便想诚邀一道乘船,公主可愿意?”
玉照得了陆姩的邀请,面上有光自不会拂意,她笑意吟吟地上前挽手:“上次在宫中你我二人未有机会闲叙,走,咱们上船说说话。”
陆姩温婉一笑:“我也正有此意。”
玉照不再管顾陆九莹,挽着陆姩的手臂头也不回地走了,几人就此解困。待人走远,萧明月连忙上前询问陆九莹:“没事吧?”
陆九莹垂下衣袖,轻轻掸去灰尘:“没事。”
年婕瑜一脸愧色地走到跟前:“九翁主,适才……”
“我都明白,公主尊贵,不可忤逆,更遑论她是魏后的亲生女,自是不同于旁人。”
萧明月此时心中愤愤,她道:“适才林中曲水河畔,可是她?”
“慎言!”出声制止的是年婕瑜,她急急说道,“玉照公主十五岁便嫁作人妇,你,你懂吗……”
萧明月怎会听不懂年婕瑜的言下之意,一个嫁作人妇的公主在河畔与多位郎君相拥戏耍,竟比那乡间野妇还要放荡,此等淫乱之事传出去,攸关的不仅是皇室颜面,还有她们这些目睹之人的性命。
萧明月将话咽了回去,沉了沉气。
***
几人敛平心绪,乘船渡河来到祭台之处。
祭台中央是青石铺就的大舞台,两侧为坡势梯田,梯田修了五层专用观礼。底层要侍婢留守,二三层可入贵女,四层多处搭有木篷,植以鲜花,五层修有角亭,角亭外以屏风掩饰,看不清内部真容。
萧明月本以为能随陆九莹左右,可祭台女官要分离主仆,贵女居上,奴婢皆守在底层。她挤在人群之中仰面望着,只见陆九莹和年婕瑜并未入二三层,而是被女官领到了第四层,那一层,恰有陆姩和玉照公主。
萧明月正要细探,转眼便见阿尔赫烈与水居、玄英、姜别离也入了四层,她连忙避开目光。待片刻再瞧,突然又一个熟人掠影而过,若是没有看错,那人应该是镇北侯府的小侯爷,陆灏。
陆灏并没有入哪一层,他是从第五层的角亭中下来的,转至梯形坡处时便消失无影。彼时角亭外还站着两个男子,目送陆灏远离后方才入亭。
萧明月盯着其中一个男子的身形反复端详,怎么看起来像是与玉照公主同在曲水河畔的人呢?男子从侧面瞧着模样还算端正,小侯爷既然与他们相熟,那这二人也定是身份显贵,为何不一道观礼?随着浑厚的钟声响起,她才抽回思绪。
***
此时祭台中央涌出一群身披五色服的傩人,另有身着玄衣的几十名僮仆围在四周,他们摆出层层阵法。为首的傩人身姿夸张,面覆方相铜具,手举木剑,背系长弓,口中呼着晦涩难懂的咒语,一会仰天一会背地,大跳祈福避灾、逐疫驱鬼的舞步。
即便天边彩霞成绮,清风拂面,可有些逼仄的情绪总能通过气息传递出来。
萧明月感官强烈,她观着傩人的步伐,一股莫名的不安缓缓伏上心头。因她自幼习武,更能清晰地辨明傩人足下每一步异动,在所有蓄力即将达到顶峰的时候,祭舞突发巨变。
为首戴着方相面具的傩人突然从木剑中抽出一箭,拉开长弓搭在弦上,射向了陆九莹所在的四层。箭矢的目标是几位尊师的木篷,铁簇刺破纱幔,堪堪擦过阿尔赫烈的耳畔,射中了后面的玄英。
萧明月大惊,只见舞台上的几十个僮仆应声而上,拔掉手中木剑的外壳亮出铁刃,直接跃上四层。人群中先是传出几声惊呼,随即便是连绵不绝的呐喊,祭台周围的一队守军拔刀相迎,却被僮仆手起刀落,一招毙命。
祭祀中断,引发骚动。
萧明月所在的底层早已乱了套,侍婢们要么迎难而上去寻找主子,要么吓得择路逃命,她被裹挟其中,步步难行。
“阿姊!阿姊!”
萧明月在底下大喊,声音渐渐没于人潮喧嚣之中。她快速寻到空处,脚踏坡道跃然而上,原本可以直赴四层,岂料上空突然又闯出几个红衣人,齐齐劈刀而下,逼得她坠入了第二层。
萧明月摔在地上顺势一滚,待她看清眼前这几把刀时,霎时红了眼。
红衣人持的是弯刀。
这些弯刀……是杀了阿父商队的外族之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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