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雷自天而降,穿透了屋瓦,劈开了堆满酒肉的桌席,盘碗灯烛尽数落地。阴风掐灭了所有灯台,一切都黑下来。老家伙们惊慌失措,抱头鼠窜,他倒也不管不顾。闪电袭来,呆愣在上席的老头惊觉那个地方空无一人。他伸出颤抖枯瘦的手揉揉眼睛。又迎来一阵惊雷,一股骇人的气息逼近了些。
再是一道闪电,将一张阴鸷森然的脸照映在眼前。
还有他身后一只体型巨大的、通体漆黑的猛兽,如豺如狼,目光凶恶骇人。惨白的獠牙泛着青光,令人怀疑下一刻就要染上血迹。
噼里啪啦的声响接连不断。从一开始瓷器的破碎声,转成人们凌乱慌张的脚步,当下又掺杂了些木材燃烧的声音。灼灼的火光自下而上,将年轻人与他随天雷而降的妖物镀上浅浅的金色。
“听说庸人越老,便越是贪财怕死。”他冷冷地说。
“是、是谁派你来,他花了多少钱?你要什么?多少钱我都给你,要什么我都……”
“你不问问我是谁?”年轻人凑近了些。
“那你、你是谁?”
“死人没必要知道。”他讪笑一声,“我记得你就够了。”
年轻人转过身去了。庞大又凶狠的天狗却逼近了些,令哀求化作惨叫,继而是奄奄一息的哀鸣。
然后归于寂静。
火势愈发猛烈了。楼下的人们在仓皇逃窜间打翻了烛灯,火势还在蔓延,欲图将一切尚未说出口的秘密鲸吞蚕食。年轻人从容地离开了,并带走了原本属于他的那把佩刀,其余更加花哨贵重的兵器,他看也没有多看一下。
直到离开了数百步时,他才抽出那把横刀,稍作检查。刀泽如墨玉,纹似和田山流水。随后他抬起头,将目光重新放到来时的那栋楼上。远处明显看到,屋瓦被雷点开了口,有冲天的火焰从里面窜出来。有猛兽冲破木质构造与器物打碎的声响,加之屋内的求助与尖叫声此起彼伏。有人身上带着火,从门口逃窜出来,也有人的身影在窗里倒下。
偶尔有天狗的剪影一晃而过,与火焰一起将残留的人吞噬殆尽。
有什么声音不绝于耳,有什么人不为所动。
他默默打量着这栋楼,那淡漠的目光谈不上欣赏。
漆黑的夜与燃烧的火——这一切是多么熟悉。如今他只是将这情景,如数还回去罢了。尽管这样的景象时隔二十余年,依然能勾起他糟糕透顶的回忆,令人有些眼晕。
“啧,烧的可真旺啊。”
轻佻的嗓音传入耳中,将手放在刀柄上是第一反应。但顷刻间的思考令他停住接下来的动作——尽管他的手总比意识要更快些,刀身已经抽出一半。
他感到异常浓烈的妖气,在第一时间与之作对不是最好的选择。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搭在他握刀的小臂上,将刀刃扣了回去。红色的指甲很尖,很长,像那边的火一样碍眼。他没有转过脸,只是微微侧目,看到一对如丝媚眼中,睡着一对弯弯的金月牙。
“六道无常……”
“不错嘛,唐少侠认得我。”
他转过头,与那人对视着。那位无常不说话了,他也挪过了视线,眺望着寒英楼。
“找我有何贵干?”
“唔,你是要报仇来着,是吧?那个楼主,是当年将要他们命的消息卖出去的家伙……如此,不如我再帮你一把。”
“什么?”
朽月君一挥衣袖,那百步外的楼突然生出无端大火,火焰拔地而起,在瞬间吞没了整座建筑,先前里面蹿出些许的火光黯然失色,被纳入其中。这大火像有生命一样,在膨胀,在生长,几乎完全覆盖住五层高的楼房,只有隐约的轮廓在刺目的火光里闪现。此方天空都被地面的火势映亮了些,周围一切景物都清晰起来,恍若白昼。
他微微睁大了眼,朽月君紧接着说:“安心,你那小狗儿不会有事。烧得再旺些,好连你掉在那儿的头发丝都不会留下证据。”
他的手再一次挪上刀柄。他不是没有想过,六道无常会盯上他——依他杀过的那些人与妖怪,这是迟早的事。只是他不论如何也看不透眼前这个无常鬼。他不喜欢这种未知的感觉,他需要一切尽在掌握。
“你欲意何为?”
朽月君又靠近了些,手肘搭在他的肩膀上,用手背托起自己的下颚。他望着他,看到眼里满是猜不透的笑意。他还嗅到对方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像是楼里那些菊,又像莲。
“我说了,我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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