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它发出明晃晃的光。怀澜就这样注视着刀刃上的自己,那张脸清冷又恬静。新旧不一的划痕遍布刀身,浮现在她被映衬出的脸上,像她与生俱来的伤口。
慕琬没有看她。她蹲下来,一根一根往火堆里续柴。
半晌,唐怀澜将刀插了回去,随口问道:“那个半妖呢?”
“泷邈啊。他……还好。山海控制住了他体内的妖性。但那香炉还在他体内,我们要想办法拿出来。沧羽生怕我们给他活剖了,时刻盯着我们。啊,山海和无弃都受了很重的伤,他们与天狗正面交锋,现在躺在另一边。喏,就是那边的火光。你们的药都是阿鸾敷的。你的伤最重,我们的药很有限,但命是救回来了。”
“谢谢。”
慕琬愣了一下。她本以为唐怀澜是个清冷的人,他们在救助她的时候,本就做好了被骂多余或反咬一口的打算。行善与对方接受与否是两回事。没想到她如此不吝惜感谢,这反而令慕琬有些措手不及。
“呃,嗐,没事儿,应该的。只是……唐姑娘,那夜啼石我们一定是没办法给你的。”慕琬的语气有些惋惜,“至少暂时没有。请原谅,我们也没有办法。”
“没事。”
这是慕琬第二次呆住了。她答应的太干脆,没有丝毫理论的意思,让她很疑惑。
“可、可这样一来……你就没有办法给唐家交差了。会被罚吧?而且你搭档也……他们会网开一面吗?至少,他们该认识到这次的敌人没有想象中那样好对付。”
慕琬轻轻摇着头。
“我没打算回去。”
“啊,这样吗……也对,他们才不会心软。那、那你去左衽门吗?”
“一定会被找到的。若我们还听令于堂主唐妄生……算是我们的养父,他的话,会觉得我没必要回去了。任务三番五次地失败,还将他的养子搭进去,他会气得恨不得我陪葬,恨不得我再别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承认自己教育出这么失败的两个弟子。”
“主家呢……”
“他们怎么都是赢。我们若死了,能削弱令他们起疑的唐妄生的势力;我们若是没死,反而立了功,是要被调到主家任人差遣的;若是失败,便要受惩罚,今后还有无穷无尽的命令要服从。至于夜啼石,那根本不重要,无非是说出去让人以为唐家蒙羞罢了,实际上比起他们内部整顿的收益,稳赚不赔。”
“……”
慕琬知道家族势力总是很乱,却不知水深得看不见底。对于现状,她做不了更多。但她知道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要跟我们走吗?”
但她没有。她也不是过去的自己了。
“那个,唐倾澜的话……”慕琬小心地试探,“你要带他走,还是……”
“他在哪儿?”
“我们放得远,给他盖上了布……”
“我后半夜去埋他。”
“呃,诶?”慕琬的表情有些古怪,除了惊讶之外,有太多情绪她不知如何表达,因为唐怀澜的语气有些云淡风轻,就好像死在这里的只是养了几年的猫猫狗狗,“确定吗?是不是有些仓促,有些简陋了……”
“不用太麻烦。江湖人没那么多规矩。我们没有家,也没有人留恋我们。我们生前就说好,谁死在哪儿,葬到哪儿便是了。”
“这、这样啊。也好。”
慕琬小心翼翼地观察她。她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悲伤,也没什么憎恶。但慕琬坚信她的内心深处确乎掩藏着这些感情。作为同样失去挚亲挚友的苦命人,她能敏锐地察觉到这种独特的悲伤。像是深夜的花香。即使不去刻意寻找,不用明白地表露,也能让人闻到这种时隐时现的、若有若无的忧愁。
月光和火光都无法穿透怀澜的眸子。她的眼上有一层坚冰,坚冰并未因为这些炙烤而融化,可那黯然的眼神之下,不善于表达的部分已趋于沸腾。
她望着自己的掌心,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倾澜新鲜的血。
“要我们帮什么你就说。山海若身体好还能帮你做法事……如果你带着伤不好挪动他,可以等天亮了让施无弃想办法。”
“心意领了,我自己来。”
她说话总这样简短。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也先过去休息了。”慕琬指了指那边的篝火,“有什么事你随时来找我们,能帮的一定帮。”
“好。”
于是慕琬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回过头看了一眼,发现唐怀澜站在那儿朝这里看。那一双幽幽的眼睛在黑夜里像潜行的猫,恍若鬼魅,仿佛随时会消失一样。慕琬转过身继续走,靠近了自己人的篝火处。
她再回头,已经完全看不到那里的影子。
唐怀澜被黑夜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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