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十几年中,义父经常会回来看他。
频率不高,一年三四次,时间并不固定。大多数时候不是正门。那样的话,一家老小都得为了面子铺张浪费一番,义父也不是很喜欢。不过一年到头,他还是有一次专门造访,以向所有羿家的人证明他还没忘了自己往这边丢了个崽儿,别有啥坏心思。这种时候,白冷能感觉到,因为家里人会提前好几天给他置办新衣服,连家仆都嘘寒问暖。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会带给白冷什么。不仅仅是好处,更多的是麻烦。一开始义父就教导自己:“他们能留下你,是因为我说你是我养子。我可以告诉他们你的身份,但你平日在他们家,要自觉抛下这个身份,不能以它自居。它可能会带给你一时的好处,可你未来的路,会越走越窄,越来越难。你会被束缚在这条路、这个身份里。”
那时候的白冷当然听不明白,但他将这些话记在心里。闲得没事思考一番,每年倒都有点新的感悟。义父私下来时从不打招呼,而且神出鬼没。有天下午,天气正好,他刚陪小妹训练完,出了一身汗。他端着盘,装了两人的衣服,准备天黑前去河边过下水。突然传来熟悉的口哨,又一计石子打到木盆的边缘。他吓了一跳,猛抬起头,看到义父正坐在墙头。
真不知道那么长的衣摆,还带着无鞘的刀,他到底是怎么翻山越岭、飞檐走壁的。
义父跳进院子。带了一兜点心,让他趁没人的时候快吃。他有些犯难,说自己还得把衣服洗了。神无君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说衣服啥时候都能洗,吃得没了那就是没了。迫不得已,他做贼般往嘴里塞了好几个。义父欣慰地说,有他年轻时的风范。
“您也需要吃东西吗?”
“生前得吃吧。死后,不吃不会死,但有机会也尝点儿。为了赶时间,吃什么都风卷残云的。搭档不敢回头,眼神稍微离开桌子啥都不剩了。哎,我说你吃东西的时候表情还挺狰狞,你试着保持一下。你一个人平时要保护好自己,虽寄人篱下也该不卑不亢。仅凭眼神和表情,有时候就能避免很多麻烦,别老跟那群人点头哈腰的。你再试试看。”
少年的白冷一脸莫名其妙,但是照做了。神无君说他还不够凶,再凶点,他就继续龇牙瞪眼,搞得脸疼。神无君又说,还是不够,你就想着再不把点心吃完,就让那个安妹妹全卷走了。结果白冷的脸一下子放松下来,说,那就给她呗。
神无君恨铁不成钢。
“你要像这样!”
他摘下眼镜忽然变脸,那一刻的神情如真正的恶鬼罗刹,吓得白冷一个激灵。他条件反射一拳打上去,听到清脆的响声。回过神来,义父大人已经痛苦地捂住脸,半天没缓过来。
“好小子……”
“对、对不起啊!您没事吧!我我我真的是习惯了,我老跟着他们队里练……”
“……不,没事,挺好的,继续保持。我一点事也没有。”
凭刚才的手感,白冷很清楚他的鼻梁铁定是断了。虽然六道无常的体质,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而且他好像更欣慰了。等义父缓过来,放下手,脸色有团淤青暂未褪去。
他又像是想起什么,问道:
“你睡觉睡得死吗?出事的时候,反应快吗?”
“挺快的?毕竟羿帅有时候回家,动辄半夜吹哨集合,兄妹俩都得反应过来,我跟着就醒了……我现在是‘有点儿动静就醒,有点儿时间就睡’。”
“我去,有病似的。”义父如是说,“也行吧,比我强点儿。他们说我要睡过去,房榻了埋里头都不知道。不过好在到我自己睡前决定的时间能醒。挺好,青出于蓝。”
能被神无君夸比他强点,白冷真是觉得自己出息了。
义父来得突然,走得匆忙。等白冷洗完衣服回去,天都黑透了。他将衣服在庭院挂好,轻手轻脚准备回房间去,却在角落里传来一声姑娘的咳嗽。
“你干嘛去了?”仍是孩童的晖安走来,“怎么耽误这么久?”
“你还醒着?我以为你已经睡啦。”
晖安站在他面前。矮矮的姑娘踮起脚尖,在他嘴边探头探脑,观察半晌。
“你是不是去厨房偷吃了?我看到你衣领有渣,嘴角还有甜味。”
白冷心里一沉。坏了,把这茬忘了。他正想着该怎么解释,妹妹拉起他,又说:
“陪我玩!”她蛮横地说,“辰哥不理我,别人也都说太晚了。但是我一点也不困啊?你再跟我玩一会儿,我真的无聊死了!不然我就找妈告状,说你偷东西吃。”
看着眼前这个不讲理的小丫头,白冷真不知道她一天到晚哪儿来这使不完的劲。或许,真的跟家里人偶尔提及的“血脉”有关。她这套日程,连文带武的,正常人一天就要累得趴下,倒头就睡,不出三天就得疯。怎么到这个点儿了,她竟还能惦记“今天还没玩”呢?
没办法,他只能依着她。
义父来看他,有时也不单是带东西。还有次,神无君半夜站在白冷床头。也不知怎么,他有种睡不踏实的感觉,便睁了眼。看到床边的人影时,他条件反射一脚蹬上去。对方倒是反应很快,一下擒住他的脚踝。
“走,起床耍刀,我教你两招。”
“……啊?噢。”
他跟着义父来到后山。两个人拉开距离,神无君丢了一把白色的弯刀过去。他看准刀柄的位置,稳稳握住。父子俩打了大半宿,虽然神无君喂招不少,也算有来有往。即便见面的机会少,但多少有人指点,他的进步很快。不过义父说,他不必让别人知道自己有单刀的本事。有时对他人有所保留,对自己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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