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逃,也逃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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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顾泽芝是如何逃也似地回到了沈府,却说被顾苍离送回锦平的白萼,这一日终于下定了决心,亲自去隔壁安家退婚。
安家与白萼家比邻而居,白萼家原本便是租人家的房子,虽说是租客与房东的关系,前后也有七八年了,两家人向来处得好,所以白萼娘一提起女儿的婚事,安家就点了头。
都是普通人家,聘礼不过是几块衣料、一对银镯,搁在一个大红色的网兜里,被白萼娘珍而重之地摆在正房最显眼的地方。
“你若是去了,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女儿!”这句话这几天,白萼娘已经不知道说了几遍。
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全心全意地为了女儿打算,不想让她重蹈自己的覆辙,怎么她就偏偏不肯听呢?
白萼默默地听着她的斥责,却一言不发,只是自顾自地将那网兜里的东西都理整齐了。
她从清池回来之后,连着几天都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后来倒是恢复了饮食,可话却少得多了。
白萼娘心急如焚,可是无论怎么哭骂都无济于事。她心里隐隐觉得心惊,这个女儿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外在有多么的温柔和平,内里便是何等的痴情执拗。
经过这一番的折腾,白萼瘦了许多。因是在家,她只穿着一件竹叶青的布旗袍,头上戴着一个同色的布发箍,除此之外别无装饰,衬得一张清水脸更加素淡了几分,倒不像个韶华之年的女儿家了。
白萼一向是个淡静的性子,可是曾几何时,她是有声有色的,她美丽的眼睛里总是闪烁着温和的光芒,娇嫩的樱唇里总是会吐出彬彬有礼的言语,而并不是像现在一样。
现在的她,像是一幅经年累月挂在墙上的美人图,被岁月染黄了,叫风霜吹薄了,只留下一弯柳叶一般的淡淡墨痕,淡得快要隐没到墙里面去了。
“女儿啊!”白萼娘见她不为所动,又开始央求起来,“安家是多好的人家啊,咱们都是知根知底的,你们成亲之后,娘依旧在隔壁住着,小安和你安婶儿也不会欺负你,过两年有了儿女,你好好在家相夫教子,比什么不强?”
“你是我唯一的女儿,娘拼着被大老婆打死,也要将你从你那个猪狗不如的爹家里带出来,咱娘俩儿相依为命了这么些年,娘又怎么会害你?”白萼娘原本只是为了劝阻女儿,这些话说出来,却是真的勾动了情肠,两行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那些大家公子都是靠不住的,娘是吃过亏的呀,你是娘的心头肉,我又怎么舍得你也走上娘的老路?”她想到顾苍离便恨得牙根儿痒痒,若不是他勾搭自己的女儿,一向听话孝顺的白萼,如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娘,”白萼等到她说得累了、哭得也累了,才低低地唤了一声,“你不喜欢我跟苍离在一起,我可以不跟他在一起。”
白萼娘本还在垂泪,听了这话,眼睛便是一亮,抬起头来,希冀地望着女儿。
“可是你要我嫁给小安,我是宁死,也不会如您所愿的。”白萼如同古井水一般死沉沉的眼眸里,突然闪过一道流丽的光,“我只有一颗心,我已经把这颗心给了苍离,没有再容纳小安的余地了……”
她到底自己拿着安家的聘礼,敲响了安家的大门。
白萼娘捂着嘴躲在门后,透过门扇上小小一片毛玻璃,往外张望。她年纪已经大了,眼泪跌出眼眶,都是浑浊的,打湿了暗蓝色对襟褂子的前襟。
安家的境况,比白萼家好些,却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安大叔已经年逾五十,年轻时候是个木匠,凭着祖传的手艺置办下了这个小院,不过一进,还将西厢租给了白萼母女。
安大婶是个古道热肠的中年女人,她不识字,向来羡慕白萼娘能在锦平女校做厨子,还养了个白萼这样知书达理的女儿。知道白萼娘愿意将女儿嫁给她儿子的时候,安大婶十分兴头,将自己压箱底的嫁妆——一对银镯拿出来做聘礼。那对镯子虽然是银的,却是难得的精致——镂空錾花是喜鹊登梅的花样儿,喜鹊的眼睛还是两粒名副其实的嫣红鸡血石——这样的首饰,在寻常人家来说,便是很能拿得出手了。
可是,白萼是戴不上了。
来开门的是小安,见了来人是白萼,脸上便是一红,可是见到她手里拎着的红色网兜,脸色便瞬间苍白了。
“小安,我配不上你,你应该找个好姑娘。”这话难以启齿,可是白萼依旧说了出来。她一直是个腼腆的姑娘,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胆量,能亲自上门退亲。说出去,可是十分没脸的事情。
也许,在遇见顾苍离的那个刹那,她就有了勇气,有了一往无前的决心。
如果她不能和顾苍离在一起,那她就不要和任何人在一起。
安家的大门极不客气地在她身后阖上,白萼却有一种久违的轻松。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对苦着一张脸嗔怪地瞅着自己的母亲视若无睹。她翻箱倒柜地找出自己的毕业证书和临毕业时兰葳葳送给她的一支钢笔。
“你拿那东西做什么?”白萼娘自然跟着她进了屋,见她面色平静地将两样东西都收在她平日出门背的小布包里,有些紧张地问道。
“明儿我要出去寻事情做。”白萼说话的语气就像说“外头下雨了”一样平常,可是白萼娘却慌了神。
她又想哭闹,可白萼淡淡的一眼瞥过来,她不自禁地就闭上了嘴巴。
“我想出去工作,我的心很疼。”白萼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白萼娘嘴巴张了张,到底没说出什么反对的话,就算是默许了。
她默默地看着女儿临窗坐着翻书的身影,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多么深地,伤了女儿的心……
既然跟安家撕破了脸,这房子便是住不成了。安大婶见了她们母女,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哪一日不冷嘲热讽个几句?小安更不必说了,自那日之后,见到白萼便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想来也知道,是生了大气。好在安大叔是个厚道人,知道白萼母女孤苦,也不催她们搬家。可是同住一个屋檐下,成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白萼娘又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家不说,她自己也住不下去了。
“等我找到了工作,支了薪水,咱们就搬家。”白萼一边熨着自己月白色的短袖旗袍,一边淡淡地道,“不过这一半个月的,您还得忍忍了。”
白萼娘被她这样淡定的不合作态度激怒了,又想要骂她两句,却开不了口。
第二天一大早,白萼便换上熨得平平整整的旗袍,换上干净的白袜子和擦得雪亮的黑色小皮鞋,出了门。
如今的社会风气,倒有越来越多受过教育的女子出来做事赚钱了。白萼人长得秀丽,气质又文静高雅,又是拿着实实在在的锦平女校的毕业证书的,寻到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不过走了两个半日,便找到一份在一间商行里做打字员的工作,一个月四十块钱,算是很过得去的薪水了。
自己经济能够独立,又重新在离工作的地方不远的小巷弄里找到了一间屋子,租金不过七块,白萼这才将母亲从旧居接了出来,这一下,终于是跟过去的生活,断得干干净净了。
“你这人真是,”她找工作的事情,瞒不过兰葳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却瞒得一丝风也不透。”如今顾泽芝嫁进沈家做少奶奶的,听说兰葳葳家里也在替她寻访合适的人家了,她二人事忙,也不能像曾经在学校里的时候一样,三个人动不动就聚在一起了。
“阿芝呢?怎么说你也是她未来嫂嫂,她只顾着自己过少奶奶的好日子,对你便不闻不问了?”兰葳葳毕业之后似乎也没什么变化,依旧是时兴的短卷发,松松地垂下来一缕搭在雪腮上,“看我不打电话去骂她!”
“别瞎说了。”白萼微微地笑了一下,“阿芝的苦,怕是比我还要苦三分。”
兰葳葳显然是没听明白这句话,可她也不是个爱多心的人,既然不懂,便也不去追问,反而在屋子里转悠起来。
“这样逼仄,你和你娘两个人怎么住得下?”她不赞同地皱起眉头,“好白萼,你跟我家去吧,我家空屋子多得很!”
白萼站在地上,笑着望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多大的头,就戴多大的帽子。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若我是那样爱占便宜的人,你和阿芝,也不会跟我交好了。能有现在所有,我已经觉得足够,我不能太贪心了。”
能有一扇可以仰望星月的窗,哪怕是在一间小小陋室中;能有一段能够独自想念他的时光,哪怕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能有一个可以时时刻刻挂在心上的人,哪怕是不能朝夕相伴,我已经觉得足够,我不能,太贪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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