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好不容易安顿好了郭锦绣,贵妃的额角都已经冒汗了。她从衣襟处抽出帕子,刚抹了抹,一转眼,险些被惊得跳了起来。
顾煜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
按理说是宿醉之后的人,可是他的眼神一片清明,像一口古井水一样,波澜不兴地望着自己。
“陛下、陛下您醒了……”她不知道顾煜和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方才和郭锦绣的对话他听到了没有、听到了多少。想想那些话也算是对他的不敬之语了,贵妃有些担心地望向郭锦绣,却看见她将脸转到了墙那边,眼睛紧紧地闭着,倒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里没你的事情了。”顾煜和缓缓地坐了起来,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盯着郭锦绣的背影,“你出去将皇后的药拿进来,便到旁边的包间里头去休息吧,记得叫下人不必进来,你也不必再进来了。”
他的语调也没有什么起伏,可是贵妃心里却隐约觉得不安。她应了一声,回头去看郭锦绣,似乎是看见她瑟缩了一下,整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
“皇后累了,一会儿又要吃药,这回由我亲自来伺候她。”顾煜和似乎是在对她解释,又似乎是自言自语,“夫妻嘛,本来就是同林鸟……”
顾煜和虽然对贵妃一向礼遇,可是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有关他的一切命令,她都是不能违抗的。她待着的包间与顾煜和、郭锦绣那间不过是一墙之隔,虽然隔着厚厚的皮垫子,她也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哭泣和呻吟的声音,偶尔还夹杂着郭锦绣细细的求饶声。
她紧紧地攥住身下铺着的棉垫子,那面子是丝绸的,捏也捏不起来,她力气大一点儿,就听见一声轻微的撕裂声。那些曾经是最优秀的绣娘费工费力连缀在一起的经纬丝线,就这样,“嘣”一声,全断了。
到达清池的那一天,早上便飘起了小雪。等到火车驶进站台,地上的积雪已经能覆盖住人的脚背了。可即便是这样,山田蓟安排下的徐国兵士依旧整齐地列队恭候顾煜和一行人的大驾光临。
顾煜和穿着一件石青色万字不到头的棉袍子,外头套着黄色的马褂,披着一件黑貂大氅,水晶眼镜挂在耳朵上,头上戴着一顶高高的礼帽,脚下皮鞋锃亮。他得意洋洋,照别人看起来,却有些不伦不类,可是谁都不敢说。
他一个人器宇轩昂地走在前头,身后跟着几个点头哈腰的下人,贵妃搀扶着郭锦绣便落在了后头。
也许是旅途劳累,也许是别的原因,郭锦绣的气色变得越发差了。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灰败的青色,整个人看着就像一朵枯萎的干花,却被顾煜和逼着,不得不早起就开始打扮更衣。她此时穿着一件格外隆重的满地金绣凤袍子,银狐大氅压得她几乎都直不起腰来,却还是要穿着前朝的高底鞋。
她几乎是全部靠着贵妃的支撑,才能慢慢地踱步。她现在头发掉的很稀疏了,梳什么发式都不好看,倒也只有前朝那种古怪的、将死人假发掺进真发里头挽髻的发式可以挽救她。她今天戴着的是一支金镶玉喜上梅梢的长簪,旁边缀着长长的红宝石和紫晶流苏,险险都要戳进贵妃眼睛里头去了。
顾煜和一直大步地走在前面,这时候终于大发慈悲地站住了脚,等自己的一妻一妾赶了上来。他眼睛里有些不耐烦的神色,可是在外头为了表现出自己仁慈儒雅的一面,还是温文地道,“若是还没死,就走快些。”
贵妃被他这话唬了一跳,睁大了眼睛望着他。而郭锦绣,却是一副司空见惯的神气,“我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想必离死,还有几天,难为陛下苦等了。”
他二人说话的声音都很轻,脸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如果不是离得近,谁也不会知道,这对夫妻竟然已经恨彼此入骨了。
“你一日不死,就是我的皇后,你若是死了,也是我的皇后,你和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分开的。”顾煜和眼中闪过怒火,脸上却笑得更加温情,他凑近了郭锦绣的耳边,缓缓地道。
“那臣妾就放心了。”郭锦绣也是嫣然一笑,主动伸出手去挽住了顾煜和的胳膊,两个人丝毫不顾已经被吓得颤抖起来的贵妃,对视一笑,互相搀扶着,往前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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