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嫖客听闻此言如逢大赦,连忙艰难起身。少年与我一同向后让出半步,他便来不及整理衣冠,狼狈斜身去了。
我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里一地的狼藉污秽,脸上烫的愈发厉害,径自有些不敢抬头直视少年的脸孔,一时甚至连一句感谢都不知如何说出口来。
“这边请。”
我猛的抬头,却见少年抬了抬手,径自背身往前走去。
他停至不远处一间客房前打开房门,便回头定定向我凝望,似乎对于我并未跟上有些困惑。我终于迟钝的迈开步子,走进房间经过他时还略微鞠了一躬。
环顾四周,想来这间爽朗整洁的单间便是他所住的客房。虽然简素质朴,却也有天字房应有的典雅别致。再想他缊袍敝衣的打扮,原来大隐于市,想必也是位有身家的公子,便不由暗暗吃惊,心生敬慕。
“今日之事多谢少侠出手相助,他日定当——”
“——属下救护不周,还请旗主降罪!”
我几乎是在转身的瞬间看见那少年噗通一声单膝跪倒下去,不由大吃一惊,连忙上前去扶他的胳膊,可是没想到他的底盘竟如此稳健,谅我如何拉扯都是纹丝不动。
“少侠?少侠!你这是干什么——”我一壁徒劳的拉着少年的胳膊一壁慌张道,“原该是我向你行礼答谢的,怎么你倒拜起我来了…你快起来,快起来啊!”
“属下不敢,请旗主息怒!”少年听了我的话不但没有起身,反而一脸惊惧的连连叩拜下去,“属下实在不知道您会在这桃销楼,也不曾想过会有狂徒胆敢冒犯您。让您受了如此屈辱,属下合该千刀万剐,还请旗主责罚!”
拉扯间,我突然想起温召与花姨曾对我提起过温灵有过什么尾教的旗主身份,似乎是…罡风旗。
不错,我恍然大悟,这少年必是温灵旧日的手下,不知事情原委才会将我认作了她。我心下为难,但见那少年口里仍旧请罪不止,不由愈发乱了心智。
“我不是温灵!”
悔意未及话音落地便攫住了心口。少年顿时定在原地,一双抬起注视着我的大眼睛闪烁着困惑的光芒,似乎对自己听见的话不可置信。
良久,我才重新整理好了情绪,躲避着他的目光踌躇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是你的旗主,温灵…只是,怎么说呢…..”
“旗主…?”
我正搜肠刮肚冥思苦想着怎样编造一套不显得古怪离奇的谎言,蓦然却又瞥见了少年那双晶亮闪动的眼睛,我略微一怔,便无端想起了莫云侠,那个有着我此生所见到的最漂亮,最摄人心魄的眼睛的男人。
与莫云侠静若深海的眼睛不同,这个少年的眸子却似山林间涓涓流淌的明澈溪涧,灵动如水,无言间便胜似千言万语。
我艰难的从他的脸上将目光收回,缓缓叹了一口气,无端便再没有了编造隐瞒的欲望。那是某种不可言说的感觉,冥冥中似乎在告诉我,对他,不能欺骗。
“我不是温灵,我叫连归萤。”我声气极弱却字字清楚道,“你可能不会相信,在你面前的的确是温灵的身体,可是此刻这身体中的灵魂,却并不是她。”
岑寂。我们彼此无言,四目相对了良久。
如梦似幻的,当晶莹的泪水真的从少年的眼眶中落下时,我才迟钝的意识到那并不是错觉的光影或水雾。我弯腰去扶,这一次他没有抵抗。相反的,他的力气好像已经不知何时从他的身体中抽了出去,只是安静的,木然的,由着我将他肌肉坚实的背脊板直。
“旗主…我是段冥啊。”少年的声线轻细柔和,像是此刻他面颊上将断未断的泪痕。
“您…不记得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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