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说的话当然有七八分道理,宗三郎也没有辩驳之意,倒是让三娘意外,
“怎么不说话?生气了?”
“我为何生气,你的话字字珠玑,都说到了我心里,这些时日莫说是我,便是我们弟兄们都有些自命不凡起来,尤其是大师兄前脚离开,我们便没了约束,更是有些目空一切了,”
三郎轻轻握住三娘的手,
“三娘,以后你就多费心了,若是看我犯浑,便要指出来,我只怕路太顺,慢慢的真没几个人来鞭策我了。”
“你这人心思重,其实很多事心里也都明白,但是面皮薄,该说的话却碍着情面不说透,这可不是做人的本份,”
三娘另一只手也搭在三郎手上,
“三郎,做大事业者,不拘小节,便是说的这里,那日里你劝解智师兄的话,你自己却是另一个极致,我也要劝劝你,事情是做不完的,咱们这个年纪若是心里都装满了事,那便是挑着千斤担子行路,便是累不死人也有厌倦的时候,那时节反而是先发后至,得不偿失!”
三郎仔细看着三娘,看得三娘脸都发烫了,
“这般盯着我作甚?”
“我自诩为大智若愚,未想你才是装傻充愣的高手,幸亏是你,我何其幸哉,只是日后就辛苦你了。”
“辛苦我什么?”
“辛苦娘子时常提点郎君我啊!”
“呸,说两句话就没正形了,”
三娘抽出手来,轻捶他两下,
“喝粥吧,在迟些就凉了。”
到了第三碗粥,则是将参茸汤调在了粥里,其实粥水并不多了,些许稠米也被参汤融开了,第二碗汤乃是生肌养血之用,这碗粥水便是理气通络的好药。
三碗粥入腹,三郎那有些苍白的颜色逐渐恢复了些新鲜气,精神又好了些。
“这次重伤倒是让我懂得了一件事。”
三郎又把三娘的手抓住了。
“什么事?”
“懂得了什么是害怕!”
“害怕也是要懂得的吗?”
“嗯,”
三郎看向房梁,但是眼神却聚焦在远方,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朋生死相隔与咱们格毙贼人乃是云壤之别,而自己受伤时才发觉自己那一刹那面临死亡时,我是那么的心不甘情不愿,我还有那么多事要去做,还有许多人舍不得,在昏暗间我先是愤怒老天对自己的不公,然后是焦躁于空荡荡的虚无,继而是无尽的恐惧与无奈,那便是我能听到、看到,但是旁人却再也看不到我,那种孤冷让我的骨头都冻住了!”
三郎忽觉身边一片温柔,原来是三娘将身子靠在他身侧,或许是使劲才憋住的泪水,这时候再也按捺不住,秋水涟漪,那泪水流下三娘的脸庞,却好似落在三郎的心头,让他的心燃烧起来。
“对不住,怪我了,倒把你逗哭了!”
三郎用衣袖轻轻擦拭在三娘如华的容颜上,
“三娘,活着真好!”
“废话!”
“所以才知道害怕了,否则就这么离开你,我是怎么也不甘心的!”
三娘却直起了身,收起了梨花带雨的娇嫩模样,问道,
“难不成,你这是准备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准备做个田园富家翁了?”
三郎笑道,
“那可不成,我是懂得害怕了,又不是胆子被吓没了!”
“那你当如何?”
“当如何,”
三郎想了想,起身将身旁香几上的香头摁灭了,倒是让三娘着急,
“你摁灭它作甚,”
三娘急忙拿起用长明灯重新点燃了。
“你看这药香若是燃尽了,它的使命也就完成了,万物有灵,难道它不怕吗?若是无缘无故的让他燃尽,那便是荒废了他的本事,如是他能选择必不会如此,可是若是因为救死扶伤,便是燃尽了又何妨,他凝成这一炷香不就是为了这番作为吗?”
三郎拉着三娘坐在他身侧,
“父亲与恩师的教诲,便是将我等凝成了这么一炷香,可是我以前却不知晓何时何地应该发生什么作用,而如今我却是有几分明白了,所谓的懂得害怕,知道进退,便是如此,只是若是到了当仁不让,必须站出来的时候,我又何惧之有!你说对吗?”
三娘轻轻斜搭在他的肩头,
“三郎,你若是就此做个贪生怕死的酒囊饭袋,我是头也不回的立刻就走。但是你说得对,做人就该如此,不能不惜身,那是因为留有用之身关键之时见分晓,咱们的父辈半辈子的坚持不都是如此,你若是这样想,我便放心了!”
“没人的时候,莫要唤我三郎了,听着生分!”
“那唤你什么?你可别不知羞轻薄我!”
“唤我雨哥儿!”
“雨哥儿?”
“嗯,这世上也只有我外祖母与母亲曾这么叫过我!”
“曾经的乳名?”
“嗯,自从我外祖母离世,母亲出家,便再也没人这么叫我了!”
“雨哥儿!”
“嗯。”
“那你也别总叫我三娘了,小时候阿姊都唤我薷儿的,你也这般喊我!”
“薷儿?”
“嗯?”
少男少女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时光很快,彼此即便静静地什么都不做,却也不会觉得世界无聊,从初识的不知所措、互不相让,到此时的悠然合韵、相得益彰,人生的美好都在这一刻停住。
而当风鸣一个人先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谧逸景色,三娘清眠在三郎身侧,而三郎就这么揽着三娘肩头,目不转睛的就这么注视着身边的丽人。
这倒是让他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三郎看着门帘外的他也是一副窘相。
两个人就这么比划着,风鸣退出去等着,而三郎这才发现三娘已经醒了,她也是花面娇红,原来也是看到风鸣来了。
搀扶着三郎往外面走前,三娘也没忘了把未燃完的药香熄灭了,莫看也是大户人家,但是不愧是刺奸中人,这收尾之事已经做得十分娴熟。
看着他们二人这么出来,等在外面的三人倒是有些意外,
“三郎,你怎么出来了?”
“无妨,师叔早上已经看过了,这十二个时辰没有发热便是无大恙了”
“那也是身子虚弱,还是小心走动为好。”
“才躺了一日,你看手脚的软弱无力了,哪里还敢恋榻。”
几人便在这小厅内环坐,三郎看到梅儿也跟着过来,却不感到诧异,还频频致谢。他不觉得诧异,诧异的就是别人,梅儿看着三郎如此作派,只觉得这少年城府着实高出平辈人许多。
说了些客套话,还未进入正题,六郎与十一郎已经跑进来了,这六郎难得的提心吊胆数日,坐卧难安,食不甘味,如今知晓兄长无碍,则是一溜烟的跑来。这二位混不吝的到来,更让大伙儿没办法说正事,又折腾到午饭时候。
虽然大肇如今都是一日三餐甚至还有一日三餐的,但是道人们仍旧遵照古礼,仍是一日两餐的。
若是错过午饭,那可真是要饿肚子了,便是三郎也陪着一起用餐,这时候三郎才问十一郎,
“怎么不见仝三哥、四哥和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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