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冬雪之后,李定国发现涌入城中避难的人瞬间就多了起来。
甚至于,张猛子在第二天开门的时候,发现了冻死在屋檐下的难民……
不是一个,而是一连串的难民。
一共二十多个,冻死了十八个,还有两个尚且有一口气。
张猛子叫上了人,把人抬了进来,放在屋内,灌下去热乎乎的猪肉汤,然后烤着火,有点温度了以后,又放进热水里泡着。
整个过程,长生就像是在拿着水瓢浇花一样,不停地往人身上浇热水。
李定国想到了送东阳马生序中的一句话“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至舍,四支僵劲不能动,媵人持汤沃灌,以衾拥覆,久而乃和”。
这是求学路上的艰辛。
可是,眼下这是求活路上的生死界线。
生与死的界限,是如此的模糊……
随后,剩下的两个人又死了一个,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因为有关系,所以官府的人第一时间到了,把冻死的尸体拉到城外丢掉。
李定国似乎还想做什么,但是张猛子却已经催促起来:“时间不早了,再不出发的话,那就要迟了。”
直到这个时候,李定国才想起来,今天要去见洪承畴和曹文诏。
“走吧!”李定国上了马车,却看到张猛子手中提着一口在官府登记过的腰刀。
李定国很惊讶:“这……”
“夫人让带着,说这么大的雪,肤施的城门只要没关闭,就一定会有许多的难民涌入,我们不带着武器,到时候路上遇到危险,一下可是来不及求援的。”
张猛子神色复杂,因为自身就出自于灾民,所以很清楚一旦失控的话,会是何等严重的后果。
只不过,肤施的驻军太多,小范围失控有可能,大范围的那完全不可能。
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王承恩走之前,不仅弄死了监军大人,还带来了一大批的物资。
李定国点了点头,上了马车后,张猛子、长生、小七等人,又在马蹄子上包裹了一层厚厚的麻布。
麻布中间,又包裹了几层防水的油布油纸。
天气太冷的话,马蹄子就算是有马掌铁,也会被冻坏的。
车内有炉子,温度不算太低,李定国甚至能一边烤火,一边往外看街道上的场景。
眼下这般,到处都是乞讨的人。
张猛子驾车的速度都慢了许多。
但是,街道上却也到处都是扫雪的人。
马车走得很慢,甚至有时候人多了要停下来。
李定国听到说是官府下了规矩,所有领取到了扫把清扫街道上积雪的人,都可以获得一个热气腾腾的大馒头。
于是,城中最先一批进入的灾民们,领取到了扫把和大热馒头。
后边入城灾民,却什么都没有。
走到半路上的时候,街道上有抬着铜锣的差役,一边敲锣一边大声布告,说是在府衙面前施粥。
灾民们闻风而动,立刻呜呜嚷嚷,搀老携幼地走了过去。
李定国还看到了许多四五岁的小孩子,被大人抱在怀里,甚至……丢弃在路边墙角的。
那小小的身子上,都有覆盖了一层积雪的。
“猛子!”
李定国掀开车帘子,叫了张猛子。
张猛子也看到了,他叹了一口气:“公子,肯定没气了,要不爹娘咋舍得丢下啊?”
李定国下了马车,伸手拨开白花花的雪,伸手就触摸到像是石头一样坚硬的小小身体。
张猛子走上前去,捂住了李定国的眼睛,低声说:“公子别看,会吓到的……”
李定国却轻轻拉开了他的手,看着那张已经结冰了的脸。
他见过很多死人,各式各样的死人。
但这样的,却还是第一次。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李定国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像是停滞了,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冒冷汗,甚至汗毛都已经倒数了起来。
这不是对于这尸体的恐惧。
而是对于这个世界的恐惧。
这么小的生命,他招谁惹谁了吗?
张猛子伸手在路边更深的雪里捯饬了几下,发现一个同样被冻死的妇人……
李定国哆嗦了一下,抓起那石头一样的小小身体,放进了这妇人的怀里。
张猛子看着公子脸上往下流泪,忙拉扯着人,塞进了马车里。
李定国却把车帘子卷了起来,看着路边上那些陆续被冻死,却没有来得及被差役们拉出城外的尸体。
有时候,甚至能看到一辆大车,上边全是冻死了的人,就盖着一层草席子。
这车已经塞了太多,对路边那些冻死骨,全然一副未曾察觉的样子。
最让李定国感到触目,是一家三口抱在一起被冻死的样子。
雪更大了。
风呼呼地吹。
李定国说了句什么话。
张猛子没听清:“公子说什么?”
“我说,崇祯真该死。”
张猛子吓得出冷汗,忙转过头去,伸手就要捂住李定国的嘴。
李定国却摇着头:“我不会乱说的,但是他真该死。”
“公子,前头就是洪大人府邸,万不敢说这样反话,那是要全族斩首的。”
张猛子叹了一口气,又道:“我们以前干的是什么?哪能不知道崇祯是不是王八蛋?”
“猛子,还记得北边的乱民,是怎么死的么?一茬又一茬的,我们运气好,不用做乱民,但是我们不能忘记了自己本身就出自于乱民。”
“怎么敢忘记啊!”张猛子叹息了一声,“当初就是饿的不行了,才跟着杨知去绑了邢姐,然后去卖钱的。”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
谁能想得到,现在却和邢夫人同住一个屋檐下。
人生啊,真是充满了各种不可思议的变化。
前方,密密麻麻水泄不通。
是有人在施粥。
张猛子勒住马车,站在车驾杆上,伸长脖子看了看,摇头道:“怕是过不去……”
李定国也看到了,这是洪承畴府邸前施粥的场景。
这时候,一个小厮忽然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拱手一礼地问道:“可是王平安王公子到了?”
李定国微微一愣,然后点头道:“是我。”
“我家大人已经吩咐小人,公子到了以后,领着你走后门,昨天傍晚的一场大雪,忽然飘来,正门前在施粥,没法过去,还请公子不要介意。”
“施粥救人,这是大义之举,我走走后门又算得了什么?”李定国点头,随后看向张猛子。
张猛子应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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