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公上午进宫,这会儿都没回来,接待他的是陈国公夫人。
“听说吐谷浑寇边,想来王师不日便要西进。”陈国公夫人听丈夫说了一嘴,向许樟冷哼道:“撮尔小国,竟也敢冒犯大唐天威!”
许樟笑道:“年青一代的领头羊们,或许就要随军出征了吧。”
他虽也通晓兵略,精于骑射,但论及行军作战,却远不如苏怀信与乔安这样有父辈精心指点的人,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抵就是脑子还不算坏,长于谋略。
只可惜,以三寸之舌,行走百万军中的说客,已经不吃香了。
许樟想到这儿,忽然出起神来,陈国公夫人唤了几声,方才将他惊醒,忙致歉道:“夫人见谅,我实在是……”
陈国公夫人从前就想将爱女嫁给他,自然是极看中这年轻人的,见他神色怔楞,面色憔悴,还当他是因为宁国公之事伤神,心下愈加怜惜,谆谆嘱咐道:“你大抵是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毕竟还年轻,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许樟领受了她好意,再三谢过,方才起身告辞,临出门前,却被一个青衣小婢拦下,低声说了句:“许小郎君,我家女郎有请。”
刚刚才离开前厅,陈国公夫人此时仍在厅内,想也知道周家没人敢在此时假冒周家女郎的名头,或许此事就是陈国公夫人默许的。
许樟心下清明,轻轻应了声好,便跟在那小婢身后,绕过游廊,到了东侧的亭台之中。
举目去看,便见周五娘正等在亭中,见他到了,眉宇间显露出几分羞色,煞是动人。
许樟在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前去,道:“五娘有礼。”
周五娘行个万福,抬眼看他一看,又低下头,道:“今日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你还好吗?”
许樟道:“幸得上天庇护,令尊相助,平安无恙。”
“李氏无礼,宁国公也……”
周五娘毕竟是女郎,不好说那几个难听词汇,略顿了顿,略过去之后,方才微红着脸,声音低不可闻道:“你知道我母亲,想撮合我们么?早先不曾提,是怕你家中……现下却没有这些后顾之忧了,你若有意,便请人来提亲吧。”
许樟也曾见过周五娘几次,知道她性情温柔腼腆,却不想竟也有这样大胆奔放的一面,不觉微微一怔。
周五娘见他不语,颇觉窘然,默然几瞬,又道:“李氏婢妾出身,许二郎原就不该承袭世子之位,我会求阿爹上疏,重立你为世子的……”
“多谢你。”许樟终于回过神来,温和的笑了笑,道:“但是,真的不必了。”
周五娘目光诧异,抬眼看他,忽然想到另一处去了,面红耳赤道:“我不是贪图世子夫人的名头,也不是为了名利,我只是觉得,那本来就该是你的……”
“我明白的。”陈国公忠耿刚正,陈国公夫人古道热肠,这样一双夫妻,怎么会将女儿养歪呢。
许樟莞尔,却道:“只是我既然已经与宁国公断绝关系,那他所有的一切,便都与我没有关系了。他这个人是这样,他的爵位也是这样。男儿应当鹰击长空,自觅封侯,怎么能只等着承袭父爵,坐享其成?”
周五娘有些赧然,羞道:“是我轻看人了。”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却无福消受。”
许樟心里已然有了主意,现下更不打算吊着人家姑娘,坦然道:“五娘,我很快就要走了。离开长安,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是个好姑娘,该找一个爱惜你的良人,度此一生,只可惜,我怕是不能回京参加你的婚仪了。”
“你要离开长安?”
周五娘面色微急:“这根本没有必要,圣上既有了决断,你也与宁国公断绝干系,何必……”
“瞒不下去的,我知道。”许樟笑的洒脱:“当日看见的人何其之多,圣上难道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吗?人子弑父,终究是有违天理的。我若继续在万年待下去,保不准就会拖累别人,还不如离开此地,海阔天空。”
“怎么会这样呢,”周五娘有些心酸,替他觉得委屈:“许小郎君你,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以后不要再这么叫我了,”许樟反倒豁达,笑了笑,道:“我已经同圣上讲了,自今日起,便随母亲姓赵。”
周五娘道:“姓赵,名什么呢?”
“忠信以发之,德音以扬之,我母亲在时,很喜欢这句话,不如便叫德音,”许樟如此说了一句,略一思忖,忽又摇头:“音字犯了师母名讳,不好,不好……”
“今民将在祗遹乃文考,绍闻衣德言,”周五娘轻轻道:“叫德言吧,好不好?”
“赵德言?”许樟念了几遍,笑道:“是不错。”
他似乎释下了万重枷锁一般:“从今以后,我便叫赵德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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