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场史诗般的阵前决斗分出胜负后,杰士卡大队已经持续作战六个小时。
残阳斜挂,死尸在堑壕内外凌乱地横躺,有人的、也有马的。
每具尸体都被实心弹、霰弹和铅子打得惨不忍睹,可他们至少还有形状。
就在几步之外——堑壕和堡墙间的区域,景象完全不同。
与堑壕内外形成鲜明对比,墙下满地都是碎裂的肉块、飞落的残肢、流出的内脏和被开膛破肚的死马。
那里的死者多是被[投掷榴弹]生生炸碎。
相比之下,死于刀剑倒还算是好看的死法。
壕沟边缘,一个垂死的赫德人被马尸压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的哀号声断断续续,帕拉图人听不懂,却又无不毛骨悚然。
终于有火枪手再也无法忍受,起身朝那赫德人放了一枪,其他人也纷纷开火,给了那人一个痛快。
听到枪声,暴怒的军士上去就给火枪手狠狠两记耳光,因他浪费弹药。
又一次被击退的特尔敦人正在桥头堡西边重整,象征汗王的青色马尾大纛也移向西南。
以上千条性命为代价,特尔敦人逐渐发现堡垒的弱点:不在南北,而在西东。
这座桥头堡只有南门和北门,南门紧贴河道、北门有三角堡遮蔽,是防御体系最硬的两点。
东墙、西墙没有城门,因此出堡反击的帕拉图人必须从南门、北门绕路过来,攻城方可以趁机截杀。
而且东墙、西墙外围也没有三角堡,攻城方能够直接攻击堡墙。
西墙外围防御工事已是残破不堪,拒马桩被拔走、堑壕被填平、胸墙也被掘倒。
特尔敦人推着简陋的器械,步步逼近西墙。这次没有分兵、也没有佯攻,烤火者要一锤定音。
还有战力的帕拉图人也集中在西墙上。
“别怕!”温特斯在士兵间行走,拍打每一个人的肩膀和后背:“赫德人撑不住了!这就是撒尿最后那一哆嗦!”
宪兵海因里希高举军旗跟在百夫长身后,旗杆顶端绑着一枚硕大的勋章。
火药硝烟、汗水和泥土在士兵脸上结成厚厚一层,令温特斯看不清他们的五官。
轻伤士兵的伤口用他们自己制作的绷带草草包扎着,许多绷带已经被鲜血浸透。
帕拉图人已是筋疲力竭,连开口的力气也不剩了。
唯独百夫长的声音虽然沙哑,依旧洪亮:“那猴屁股脸碰见我们!算他倒血霉!这仗打完,他下辈子都得尿血!还要分叉!”
堡墙上响起一阵哄笑。
巡视的温特斯在西南角棱堡迎面撞上卡曼神父。
“你怎么上来了?”他赶紧把卡曼往楼梯推:“就你一个外科医生!下去!”
外科医生本就稀有,又因公教会禁止圣职人员“双手沾血”,受过外科训练的圣职人员比直立行走的狗狗还罕见。
老神棍在大营,桥头堡只有卡曼一个圣职人员。
有他坐镇医疗所,伤员无论生死都安心,温特斯承担不起失去医生神父的损失。
“别弄洒了!”卡曼护住手上的银杯,胸前挂着一个带圣徽的布包:“总得让大家领圣餐吧?”
“今天是礼拜日?”温特斯愣住,他这才发现卡曼穿着圣披。
“是的。”卡曼从布包取出一枚小饼干,蘸了蘸杯中的葡萄酒,递给施法者:“来一个?”
温特斯轻哼一声,伸手从布包里掏出一大把小饼干:“我自助。”
谈笑间,赫德人已进入八十米,梅森率先开火。
被推到西北角和西南角棱堡的七门火炮依次轰响。
核桃大小的霰弹如冰雹般扫过战场,赫德人血肉横飞,阵型甚至都被轰出数道缺口。
大炮如同发令枪,战鼓隆隆擂响,特尔敦部呐喊着冲向西墙。
堡墙上的鼓手也敲响小军鼓。
火枪手走到墙边,架好火枪。各自挑选目标,仔细瞄准。
鼓声戛然而止,锣声刺破杂音:“咣!”
“砰!砰!砰!”一轮齐射。
十几个赫德人扑倒在地,但更多的赫德人前赴后继。
鼓声继续,第二队火枪手走到墙边。
几十轮实战射击之后,轮转战术的执行已经用不着温特斯扯着嗓子指挥。
但是火枪手才刚打出三次排枪,“哐当”、“哐当”两声,两架木梯已经搭上堡墙。
赫德人咬着弯刀,飞快朝堡墙上攀爬。
这就是失去城下工事的后果,远程武器的射击窗口被大大压缩。
还有一些火枪手在哨塔上,他们的位置虽然绝佳,却被赫德弓手接连射杀。
“卡尔军士!带你的人去木墙!其他人自由射击”温特斯大吼:“长矛手!把他们给我推下去!”
一部分火枪手匆忙跑向后面的第二道木制堡墙,那里由杰士卡中校亲自坐镇。
哨塔上的火枪手本该发挥作用,却被赫德弓手接连狙杀。
这个时候,守军应派精锐冲杀城下之敌,但杰士卡大队已无力再出击。
梅森负责西北角棱堡,巴德负责西南角棱堡,温特斯负责西墙。
他带着一名长矛手抱起圆木,把一架木梯撞倒。
梯子上的赫德人摔落,拍拍身上的灰又爬了起来——堡垒的土墙不够高、摔不死人。
帕拉图人每推倒一架梯子,敌人就会再推上三架。
敌人还推出两架形似跷跷板的器械,还有敌人直接徒手攀爬堡墙。
手持钢刀、身披重甲的帕拉图士兵涌上堡墙,战斗变成面对面的血腥厮杀。
帕拉图人披甲,赫德人也披甲,杀死敌人变得异常困难——对于双方而言都是如此。
杀红眼的人们拼命往彼此的面门、腋下、胯部这些缺少盔甲保护的地方捅。
任何一个人只要摔倒,就会立刻从盔甲缝隙被乱刀插死。
温特斯在墙头左冲右杀,手中弯刀已经换了四把,可身边的赫德人还是越来越多。
赫德人也发现有一个帕拉图甲士凶悍至极,竟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赫德语]那海烈队听令!”一名红翎羽赫德首领站在高处,用马刀指着温特斯大吼:“[赫德语]速速将那甲士围杀!”
“qnmd!”温特斯抬手就是一记飞矢术。
钢钉正中头盔,红翎羽赫德人被打翻。
与此同时,两个赫德力士撞向温特斯。他躲开一个,却被另一个拦腰抱住。
“松手!”温特斯像敲钉子一样,用刀柄一下下狠砸那赫德人脑袋,他甚至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给我松手!”
然而赫德力士双臂如同虎口钳一般,死死勒住温特斯的腰腹。温特斯的板甲嘎吱直响,甚至开始变形。
“啊!”赫德力士一声暴喝,使出摔跤的本事,竟将连人带甲超过两百斤的温特斯生生举起,想将温特斯直接掼死。
“给!我!松!手!”被举到半空的温特斯咆哮如雷,一把扯掉赫德力士的颈甲,在脖颈处把弯刀狠狠插了进去:“死!”
赫德力士当场毙命,却仍然没有松开胳膊,带着温特斯一齐栽倒。
温特斯被赫德力士的尸体压住,更多的赫德人朝他扑来。
“救百夫长!”十几米外的夏尔急得大喊,抡起长戟往温特斯身边攻杀。
“[赫德语]拦住他们!”可那个红翎羽赫德首领挣扎着又爬起来,满面鲜血地大喊:“[赫德语]围杀他!”
立刻有几个赫德人拦住救兵。
“咻!”
“咻!”
“咻!”
连续三发飞矢术,毫无保留的施法令温特斯近乎昏厥。
红翎羽只见寒芒闪动,三名锐士竟应声栽倒。
“[赫德语]他是天选者!”红翎羽突然明白了,他发狂般大吼:“[赫德语]杀了他!快杀了那个天选者!”
听到百夫长的话,周围的赫德甲士齐齐一愣,竟反不敢靠近温特斯。
迟疑足足一秒钟,他们才在百夫长的吼叫声中咬着牙扑向“天选者”。
就是这一秒钟,给了温特斯喘息的机会。
可是他手上的钢钉已经打光,而赫德人已经冲进他身边一米。
绝望之下——也是情急之下,温特斯直接对着赫德人脑袋发动飞矢术。
“扑哧!”、“扑哧!”
两个眼球直接爆开。
“啊!!!”那赫德人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剧痛竟让这个魁梧壮汉在地上打滚,他的眼窝已经变成两团模糊的血肉。
其他赫德人已经被吓傻。
温特斯也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幻痛,甚至比失去双眼的赫德人承受的疼痛还要强烈——那是如同把身体放到石碾下,一寸一寸反复碾压的剧痛。
他的肉体都在随着精神的剧痛而痉挛,他从来没有一口气输出过如此多的魔力。
但生死关头,他没有时间思考。
既然有用,就继续用。
幻痛来的快,去的也快。从痉挛中恢复的瞬间,温特斯冲着第二个赫德人的头颅释放飞矢术。
这次,他彻底抛弃一切限制、打开所有阀门。
莫里茨少校传授他的[飞矢术]强调精确,而现在温特斯是在毫无保留、毫无方向、毫无控制,单纯地把魔力的输出功率推上极限——不,是超越极限。
第二个赫德人登时口涌鲜血不止,捂着喉咙跌跌撞撞地栽落墙下。
然后是第三个。
这次,温特斯有所明悟,他在极限施法的状态下,以赫德人的头颅为施法材料,同时向两个方向发动飞矢术。
第三个赫德人头颅当场爆开,红的、白的像下雨一样飞溅。
“天选者”
这个词在赫德人的脑海中轰响,温特斯周围还活着的赫德人连滚带爬逃向远处。
红翎羽赫德首领彻底绝望,他浑身颤抖跪在地上,喃喃念诵某种经文,仿佛正在祈祷。
温特斯从赫德力士的双臂挣脱,扶着女墙,走到红翎羽身旁。
红翎羽抬头看向温特斯,双眼满含泪水,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抱住温特斯的腿。
温特斯脸色苍白,他喘着粗气、用手背擦了擦鼻血,指着红翎羽的头颅进入施法状态:“裂解术。”
红翎羽的头颅被无形的巨力扯碎。
“骑兵!”哨塔上有人指着墙外焦急大喊:“骑兵来了!”
上百骑兵径直冲向城墙,这些骑兵只有马铠,没有人甲、没有头盔、甚至没有马鞍,尽其所能降低负重。
温特斯这时才明白烤火者在打什么算盘。
这座堡垒的墙体不是夯土、熟土,只是单纯的土堆,本来就有坡度。
赫德人稍加挖掘,把坡度放缓,骑兵就能直接冲上城头。
现在,所有人都已是强弩之末,这些养精蓄锐的“轻装”重骑兵就是烤火者的定音一锤。
凭借全力冲刺的速度,赫德骑兵奔上堡墙。马儿嘶鸣着,口吐白沫向上爬。
一匹、两匹……近百骑兵鱼贯跃入堡垒,在堡墙上横冲直撞,所过之处无论是帕拉图人还是赫德人尽数被撞飞。
有身披重甲的士兵被活活踩死,惨叫令人不忍耳闻。
温特斯也挡不住这等冲锋威势,眼见身披重甲的战马朝他重来,他当机立断跃下垒墙,就地一个翻滚卸掉冲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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