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伦也发现纳瓦雷姐妹吃得很少。
她没说什么,只是用六只八周龄的小鸡换来一袋小麦,先是费很大力气舂掉麸皮,然后再磨成面粉。
米切尔庄园有磨坊,但是就这样一点麦子还不够给大磨盘填缝。
所以爱伦用一架手摇磨,磨了整晚,磨出的面粉又细细筛过好几遍。
等到第二天早上,纳瓦雷姐妹走下楼梯时,米切尔家的餐桌上就有了白面包。
安娜很高兴,连声感谢米切尔夫人的关心。
凯瑟琳也很高兴,然后餐盘里依旧剩下许多食物。
这下就连安娜也忍不住把妹妹带回房间,她压着怒意问:“怎么?不合胃口吗?”
“虽然还是有点粗糙。”凯瑟琳还没明白姐姐为什么这样严肃,脸上挂着轻笑:“但是比之前的好吃多啦,勉强能下咽。”
“那你为什么剩那么多?”
凯瑟琳理所当然地回答:“总不能让我都吃完吧?”
安娜叹了口气,拉着妹妹的手,问:“你觉得,米切尔夫人对我们好吗?”
“很好。”
“其他人对我们好吗?”
“也还好吧。”
“她们为什么对我们好?”
这个问题难住了凯瑟琳。
安娜认真地说:“这里的人不是对安娜·纳瓦雷好,也不是对凯瑟琳·纳瓦雷好。她们是对‘他’的未婚妻和未婚妻的妹妹好。在这里,我们不代表纳瓦雷家族,我们代表的是……他。我们行为不得体,不会丢纳瓦雷家的脸,只会消磨旁人对于他的敬意。”
凯瑟琳调笑着问:“你还没嫁给他呢,怎么就有了女主人心态?”
“你不要笑。”安娜捏了捏妹妹的掌心,再次叹息一声:“这里的人对他抱有很高的敬意,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但是至少不该因为我来到这里,而使他的名誉受损。”
凯瑟琳往床上一躺,懒洋洋地打了个滚:“好啦,我都听你的。下次我也像那个小丫头一样,吃得干干净净,不就行了吗?”
安娜拿妹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她轻轻打了一下妹妹:“外公要是看到你这样,会气得发疯,他老人家最痛恨浪费食物。”
“哼,反正他也不喜欢我。外公只偏爱你,人人都偏爱你。”凯瑟琳有些被说中伤心事。
“可是我最偏爱你呀。”
凯瑟琳轻轻哼了一声,转过身去,露给姐姐一个后背。
一连串急促的上楼梯声音传来。
声音之暴烈,仿佛是一步跨好几个台阶上楼。
根本不给纳瓦雷姐妹整理仪容的时间,斯佳丽暴风一般踢开房门,冲进客房。
这一刻的斯佳丽·吉拉德洛夫娜,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小杜萨克。
继承自爱伦的温婉恬静已经彻底消散,继承自吉拉德的野性、冲动和暴躁脾气被完全激发出来。
斯佳丽怒不可遏,死死攥着凯瑟琳剩下的白面包,举到凯瑟琳面前,大吼着问:“你这个海蓝娘们!你以为我是吃粗面包的吗?!你以为我妈妈是吃粗面包的吗?!”
安娜和凯瑟琳被吓了一跳,两姐妹愣在原地,连话也说不出来。
斯佳丽的表情甚至有些狰狞,她的眼睛大大地瞪着,怒火几乎快要从瞳孔、鼻腔和嘴巴里喷涌出来。
“我也是吃白面包长大的!我也有仆人从小伺候生活!你以为我不懂女士的餐盘里要剩下食物吗?你为我不懂吗?”暴怒的斯佳丽如同凶悍的雌狮,她尖声咆哮:“可你挨过饿吗?不是为穿上束腰长裙节食,而是真正没有东西吃的挨饿!饿到人想把自己的手吃掉!我和我妈妈,不干活就要饿死!你只要坐着,就有东西摆上餐桌。你竟敢剩?你竟敢剩!”
凯瑟琳已经被彻底吓呆,就连安娜也手足无措。
斯佳丽却越说越愤怒,她使劲撕扯着白面包,把面包捏扁又扯碎,眼眶泛红、厉声追问:“你竟敢剩?你知不知道我妈妈就为这点面粉,一整晚都没有休息?!清晨又要给你准备早餐!你竟敢剩!!!”
“这种白面包,掉到土里我都会吃!”斯佳丽往嘴里塞了一口面包碎渣,流着眼泪问:“你竟敢剩?”
再无话可说,斯佳丽狠狠把手里的白面包摔在凯瑟琳脸上,大哭着走了。
凯瑟琳好久才从震惊中恢复,她哪里见过这种烈度的“吵架”,委屈、恐惧、不甘……各种各样的情绪一瞬间涌上心头。
安娜突然感觉她的脖颈被勒住。
“她为什么欺负我!”凯瑟琳紧紧抱着姐姐,伤心地大哭,泪水把淡妆都刮得花掉,她头发上还挂着面包屑:“她们为什么都欺负我!”
安娜连忙也抱住妹妹,轻拍着妹妹后背安慰道:“别害怕,没人欺负你。”
凯瑟琳哭得更伤心了:“你也不帮我!你也欺负我!”
“我帮你,我帮你,我可是你姐姐啊。”
“我要回家!”
安娜想了想,点了点头:“可以,到时候你就跟着胡安中尉回海蓝吧。”
凯瑟琳的眼泪仿佛洪水漫过大堤,这下彻底控制不住。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哭着在床上打滚,不肯让姐姐靠近她,也不说她想要什么。
“小纳瓦雷小姐没事吧?”爱伦站在门外。
爱伦本来正在西边的园子里摘菜,得到女仆的报信后立刻赶回宅邸。
“没什么。”安娜苦笑着回答米切尔夫人:“小孩子。”
“很抱歉,纳瓦雷小姐。”看到客房里这一幕,爱伦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是我教导无方,我会教训斯佳丽的。请接受我替她向您和您妹妹道歉。”
安娜慌忙摆手:“别,斯佳丽做得没错,您不该教训她,千万别。”
不容安娜解释,爱伦提起裙子施礼,已经转身离开。
她善意地带上了门,房间里只留纳瓦雷姐妹独处。
……
当天稍微些时候,斯佳丽不情不愿地来找凯瑟琳道歉。
斯佳丽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里满是倔强劲,显然是不得以才来道歉。
凯瑟琳也哭得像个小花猫似的,栗色的秀发凌乱不已。
她气哼哼地转过头,不和斯佳丽有视线接触。
“你不需要道歉,斯佳。”安娜代替妹妹作答,笑着安慰斯佳丽:“凯瑟琳就是欠缺一点教育,我觉得你说得对。”
一旁的凯瑟琳恨恨地锤了姐姐一拳。
斯佳丽屈膝行礼,毫无感情地棒读:“对不起,我做错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这算是什么道歉?”凯瑟琳气得几近昏厥。
“好啦好啦,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还想让你给米切尔夫人和小姐道歉呢。”
凯瑟琳扑到姐姐身上,胡乱挥舞粉拳,带着哭腔尖叫:“你去找她给你当妹妹吧!你们都帮着她,你们都欺负我!”
可是不等她有更多动作,就已经轻松被安娜制服。
安娜不算特别有劲,但是比起妹妹要有力量的多。
凯瑟琳说不过,打也打不过,简直委屈至极,又忍不住大哭起来:“你为什么帮外人?妈妈!安娜帮外人欺负我!”
安娜又费了好大劲,才把妹妹哄好。
“说真的,凯特。”安娜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你还是回海蓝吧。如果胡安中尉离开,你就没机会回去了。至少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留在这里。”
“我走了,你怎么办?”凯瑟琳抽噎着问:“不就剩你自己了?”
安娜笑着说:“我没关系的,放心吧。”
凯瑟琳报复式地用姐姐的衣服擦着眼泪和鼻涕。
安娜长长地叹息一声:“小米切尔女士有一点说得对,这里不是家里、不是海蓝。不干活就要挨饿。外公当年白手起家的时候,不是也很辛苦吗?他不是总给我们讲他十二岁出海学徒,收布、染布、走街串巷卖布的故事吗?”
凯瑟琳气得直哼哼:“外公才不给我讲呢!也从来不给奥莉维娅讲,他只给你讲!他就是偏心。”
“总而言之,我要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做什么?你已经见到了m先生,你应该把他带回去。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会回去。相信我,只要你开口。”
“他不愿走,我不想动摇他的意志。”安娜摇了摇头,幽幽低语:“我不知道他留在这里做什么,也不知道他这一年多以来的经历,也不知道这里的人为什么尊敬他。但是我想触碰他,我想了解真实的他,而不是沉溺在记忆里的他。”
“满脑子都是爱情的笨蛋,婚姻和爱情是一码事吗?”凯瑟琳又忍不住提醒姐姐。
“反正我不走,但是我想让你回海蓝。你也十六了,该订婚了,总不能离家太久,你的名声怎么办?”
“放心吧,有妈妈在呢!妈妈会能把一切都处理好。”凯瑟琳破涕为笑:“我现在回家,她正在气头上,肯定要狠狠教训我。再说,我想征服哪个男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这里的生活确实太艰苦了,米切尔夫人已经把最好的拿给我们,还是很艰苦。”
凯瑟琳久久地沉默,她思前想后,下定决心道:“我还是留下……我不在乎m先生,也不在乎这破地方,但是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妈妈说我们是并蒂莲,谁也不能离开谁。我不会把你扔在这里的,我可不是m先生那个坏家伙。”
安娜无可奈何地苦笑。
“至于妈妈身边,不是还有奥莉维亚那个小笨蛋?她不会寂寞的。奥莉维亚终于能独占妈妈宠爱,也会很高兴。”凯瑟琳眼睛肿的像桃子,看着姐姐,认真地说:“毕竟,我要照顾你呀!”
……
八月十一日,狼镇教堂恢复了每周的仪式。
过了几天,来了一位校官。
这位校官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大部分时间都在起居室的躺椅上打盹,胡安中尉尊敬地称他为“凡·纳苏中校”。
又过了几天,温特斯回来了。
出镇迎接的皮埃尔注意到温特斯几乎掩盖不住的喜悦:“您见到了谁?这样高兴?”
“等晚一点,我仔细告诉你。”温特斯现在脑海里只有安娜,久别之后又是一场小别,相见的冲动几乎无法承受:“走,咱们先去你家。”
“我也有件大事要向您汇报。”
“不急,先去你家。”
温特斯和皮埃尔纵马向米切尔庄园疾驰,皮埃尔听到百夫长的鞍袋里有叮叮当当的声音。
两人在米切尔宅邸门口停下的时候,皮埃尔忍不住问:“您从热沃丹买了什么瓶瓶罐罐回来?”
温特斯有点不好意思,含混地吐出一个词:“贿礼。”
两人下马,温特斯甚至不等把马拴住,直接大步冲进米切尔宅邸。
会客厅,没人。
起居室,没人。
温特斯一路找到楼上,纳瓦雷姐妹的客房里还是没人。
“人呢?”温特斯瞪着眼睛问皮埃尔。
皮埃尔也大吃一惊:“我也不知道。”
爱伦听到动静,从书房走出来:“蒙塔涅先生,皮埃尔,我们在这里。”
米切尔宅的布局里有书房,但是米切尔家里总共也没几本书。
吉拉德不认字,爱伦都是在小客厅一边做刺绣、一边处理账册,书房也就闲置下来。
温特斯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他笑着向米切尔夫人走去:“您是在避难吗?楼上不安全。等哪天,我给您凿个地下室。”
爱伦也难得开起玩笑,她微笑着回应:“好呀,我倒真想要个地下室做存储间。”
这下轮到温特斯不知所措:“那我明天就带人来凿。”
“您说笑了。”
“纳瓦雷小姐们呢?”
“在书房。”
“在书房?”
“女士们的工作需要一点场地,客房太狭小,我便把她们带到书房来了。”
“工作?”温特斯不解。
爱伦微笑但坚定地回答:“是的,工作。”
书房窗户向南,采光很好。
房内有一方橡木宽桌,还有两排书架,上面摆着米切尔庄园历年来的账册、文件。
安娜坐在书桌前,正忙碌着。
而凯瑟琳依偎着姐姐,百无聊赖地削剪羽毛笔。
见到温特斯走进书房,凯瑟琳突然来了兴致。
不等其他人开口,凯瑟琳柳眉微蹙,抢白道:“m先生,从记事起,我还没见过有账册能像您做得这样差劲。您是让门外那四条猎狗替您记得帐吗?”
小纳瓦雷女士音色柔媚、姿态温婉,但是话语却毫不留情。
安娜不动声色地打了妹妹一下。
皮埃尔轻轻咳嗽,掩饰尴尬,民兵队的账目迄今为止都是由他负责。
“也没有那么差劲吧?”温特斯笑着出言维护皮埃尔。
凯瑟琳却不理睬温特斯,一双杏眼瞪向皮埃尔:“你咳嗽什么?是你做得帐?”
避无可避,皮埃尔上前一步,回答:“是。”
“那请您来告诉我。”凯瑟琳支着下巴,换了个更加慵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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