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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钟声 (第2/2页)

持不下去了。

    穿林越岭走了一天,士兵们说什么也不肯再动弹。

    “大人,您就是打死我,我也走不动了。”精神和肉体都濒临崩溃的一名士兵带着哭腔向哈德森说:“我真的不行了,您就把我留在这里吧。”

    哈德森一样是筋疲力尽,扫视着东倒西歪的部下,他痛苦地叹息一声:“好,那就休息一会吧。”

    ……

    白山郡南部一处无名山沟里,巴特·夏陵也在带领三支十人队行军。

    切利尼中尉的骑队已经赶往南山镇军马场,夏陵要去那里和骑队汇合。

    三十余人的小部队无比煎熬地走着,他们也濒临极限,每走一步都在承受巨大的折磨。

    有战士再也扛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整支小部队也跟着停下来。

    巴特·夏陵快步过去,想要拉起部下。

    “百夫长,您就是打死我,我也走不动了。”对方哭着说:“我真的不行了,您就把我留在这里吧。”

    “别说丧气话。”夏陵喘着粗气回答,他拿出水囊递给对方:“少喝一点水。”

    坐在地上的战士接过水囊,“咕咚咕咚”地猛灌。

    夏陵同样渴得喉咙冒火,但他还能忍:“别喝太多,会出事的。”

    战士“嗯嗯”地答应着,把水囊里最后一滴水都挤了出来。

    “怎么样,喝了水,还能走吗?”巴特·夏陵代理百夫长问。

    战士垂下视线,轻轻摇了摇头。

    巴特·夏陵拼命回想他的百夫长碰见这种情况会怎样做。

    可夏陵难过地发现,他的百夫长的办法他学不来:他的百夫长能面不改色给成百上千人演讲,几句话就能激起所有人的斗志。

    但巴特·夏陵自认没这个本事,他在百十来人面前讲话小腿都会发抖。

    巴特·夏陵不是温特斯·蒙塔涅,巴特·夏陵只能用巴特·夏陵的方法。

    “老弟,我嘴笨,也不知该说什么……”

    巴特·夏陵舔舐着干枯的嘴唇,艰难将心里的想法变成通顺的话语:“我跟你说说心里话。我也累,我也走不动。但是家里还有三百亩地在等着我,在白山郡抢得钱我还没分到手。要是留在这里不回去……那他妈可太亏了,简直亏到外祖母家。”

    听到土地、听到钱,战士们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

    “你说是不是?”巴特·夏陵看向部下们,他是在说给所有人听:“地和钱还没领到,要是死在这,那不等于是白干一年活不去领工钱吗?走罢,再坚持坚持。”

    说着,巴特·夏陵向坐在地上的战士伸出手。

    后者也握着代理百夫长的手。

    巴特·夏陵使劲一拉,把战士从地上拉了起来。

    这支只有三十七人的小部队重新上路,大家依旧疲倦,但是步伐却比之前更坚定。

    “坚持住,再往前走一段路。”巴特·夏陵挥舞着胳膊,努力鼓舞士气:“等和切利尼大人的骑队会合,咱们就有马骑了。”

    “百夫长!”有战士突然想起什么,大声问:“俺不会骑马?咋办?”

    碰见有人拆台,巴特·夏陵气得不行:“你怎么这么多废话?给你他妈绑马背上!要不给你拖着走!”

    战士们哄笑起来。

    “百夫长!”又有战士开口问:“我要是死在这里,蒙塔涅大人会把地发给我老婆孩子吗?”

    夏陵百夫长本想直接回答“当然会”。

    但他过了脑子之后,决定换一个回答方式。

    “老弟。”夏陵对明显年纪比他大不少的士兵笑道:“你要是有老婆孩子,那你更得活着回去。你琢磨琢磨,你要是死在这,你老婆带着孩子改嫁,你孩子管另一个男人叫爸,那人睡你老婆、打你孩子,种得还是你拿命换来的地——你他妈亏不亏啊?”

    哄笑声猛地爆发,整个山沟都被欢快的气氛所填满。

    ……

    巴特·夏陵终于迈过门槛的时候,他的百夫长也没闲着。

    温特斯·蒙塔涅身处一件简陋的草房,正在和一个被绑住的男子说话。

    他疑惑地给对方喂水:“学长,您怎么敢带着八十人就来追我呢?我又不是孤身一人,我这可是骑队啊!”

    温特斯手上的骑兵已被重新分配:

    一半分给安德烈,去抄军马场;

    另一半由他带领,想办法在白山郡制造一些混乱,吸引敌人注意力,为其他小股部队的撤退拉扯空间。

    被结结实实捆住的沃辛顿少尉一边喝水,一边不服气地说:“那是我运气不好,撞到了你。你的部下可就没有你这样幸运了!其他人肯定能追上他们!”

    “好!没错!您说得对!”温特斯无可奈何地问:“要再吃点吗?”

    “要!”沃辛顿少尉饿得不行。

    温特斯又拿出面包,掰成小块喂给学长。

    “有没有肉啊?”沃辛顿大嚼着面包:“再给我来口水,这面包也太干了!”

    沃辛顿同是步兵科出身,比温特斯高两级。在陆院的时候两人虽不亲近,可也算脸熟。

    被学弟抓了,沃辛顿彻底放飞自我,有吃就吃、有喝就喝。

    温特斯又取出水囊给沃辛顿喂水:“学长,吃好喝好,一会上路。”

    沃辛顿口腔里的面包渣混着水猛地喷出,异物呛进气管,令他剧烈地咳嗽:“你……你真要杀我?”

    “哎呀!您想哪里去啦?不会的!”温特斯使劲给沃辛顿拍打后背。

    “那你要干嘛?”沃辛顿胆子大了起来:“要杀要放,给个准话!”

    “军官是珍贵的战争资源,我怎么会随便杀您呢?”温特斯微笑道:“您就跟我回铁峰郡,学编筐去吧。”

    将嘴里塞着破布团的学长绑上马背,温特斯吹了声口哨。

    正在休息的骑兵们纷纷起身,一言不发地跨上马背。

    “俘虏都留在这里,咱们也该走了。”温特斯纵声大笑:“我猜,那位盖萨上校这会应该在往安雅河赶,想在河岸堵住咱们呢!”

    ……

    温特斯猜得没错,盖萨上校确实正在赶往安雅河。

    盖萨想得很清楚,不管蒙塔涅部如何化整为零,最终都要回铁峰郡。

    要回铁峰郡,就要渡过安雅河。

    但是铁峰郡和白山郡交界的河段宽达一百五十余公里。

    盖萨的部队半数正在追击敌军,他手上只剩千余人,根本无力控制如此宽阔的河岸线。

    所以盖萨命令沿河各村镇民兵严密巡查安雅河,他则率部去了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地方——漫云谷。

    准确来说,是漫云谷的对岸。

    因为第二座浮桥在白山郡部队过河之后,就被盖萨下令拆除,目的是防止蒙塔涅部再次利用浮桥过河。

    当盖萨在安雅河东岸苦苦等待的时候,温特斯已从上游悄然渡河,并顺路拜访了漫云谷。

    到漫云谷之后,温特斯照旧召集镇上父老到广场开会。

    首先,温特斯向漫云谷镇民声明权利。

    简单来说就是告诉大家:漫云谷这块地方,以后还是热沃丹说得算。

    然后,温特斯照价赔偿漫云桥——当然,用得是从白山郡各镇公库抢来的钱。

    效忠热沃丹还是效忠鸢花堡,漫云谷的镇民并不是很介意。

    而漫云桥被焚毁可是他们的切肤之痛,得知蒙塔涅驻镇官将当场赔偿漫云桥,漫云谷镇民欢喜若狂。

    教堂钟楼连响十二声,以示庆贺。

    不过温特斯也告诫漫云谷镇长:虽然钱赔给镇民,但是桥不能重建;如果重建,他就会再派人来烧;下一次,可就没有赔偿了。

    漫云谷镇长赌咒发誓,绝对不会拿这笔钱去修桥。

    “我知道大家不方便,忍一忍,先用这笔钱造些渡船。”温特斯拍了拍镇长肩膀:“等条件允许,我亲自来为你们造一座桥,不收钱。”

    漫云古镇长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解决漫云谷的问题,温特斯命部下收拾行装,他要连夜赶回热沃丹——他竟有些“想家”。

    夏尔跑过来,面色古怪地报告:“有人要见您?”

    “说吧。”温特斯叹了口气:“又是哪位要打官司?又是哪位要请愿?”

    ……

    温特斯成为漫云谷名义上的主人,名义上的义务也落在他肩上。

    热沃丹巡回法庭随着旧驻屯所一齐退出舞台,温特斯不得不亲自为漫云谷裁定三起民事诉讼。

    镇上比较有名望的绅士还联名向他请愿,请求尽快恢复热沃丹巡回法庭的运作。

    虽然琐碎政务令温特斯疲倦,但他的心情却倍感舒畅。

    这一战,他赢了。

    他为新生的铁峰郡政权赢得了活下去的权利,至于其他问题,都可以慢慢解决。

    比如……鸡毛蒜皮的诉讼和纷至沓来的请愿。

    ……

    夏尔露齿大笑:“不是漫云谷的人要见您……是河对岸的……”

    安雅河西岸,盖萨上校终于同他的对手面对面相见。

    盖萨只带两人,乘坐小船来到西岸。

    “叛军首领”同样只带着两人。

    盖萨仔细打量着对方——面前的男子很年轻,身体内蕴藏着旺盛的生命力;

    与其说是英俊,倒不如说有一种不同于英俊的魅力;

    虽然穿着便服,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军人;

    马鞍的左侧挂着一柄马刀;

    右侧则挂着一支手杖,杖头是骏马的身姿。

    “你就是温特斯·蒙塔涅?”盖萨上校眉梢微微扬起,笑着问。

    “是我。”面前的年轻男子温和地笑着,他反问:“您是盖萨·阿多尼斯?”

    “正是。”盖萨骄傲地挺直腰板。

    面前的年轻男子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他努力想忍,但无论如何忍不住。

    盖萨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委屈地说:“你别看我现在长这副模样,我以前也是长得很英俊的!”

    “对不起……对不起。”年轻男子连连道歉。

    肃杀的空气被笑声冲淡,谈话氛围倒像是两位校友在路上相遇,随口聊天。

    “您要见我?”年轻男子问:“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事情。就是心里好奇,忍不住想见见把我耍得团团转的后辈。”盖萨哂笑道:“唉,一代后浪推前浪,当真不得了。”

    年轻男子轻轻颔首,没有接话。

    “其实我还担心,你万一是个煞星,直接把我弄死怎么办?”盖萨上校咂嘴道:“不过我也活够本啦,不见一面,就算能再活三十年也不甘心。”

    “暂时结束了,血已经流得够多。”年轻男子平静地说:“今天不需要再流血。”

    “可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想过。”

    “怎么办?”

    “不告诉你。”

    盖萨上校哈哈大笑:“听你的意思,热沃丹那边已经分出胜负了呗?”

    年轻男子微微点头。

    盖萨上校叹了口气,又略带好奇地问:“你的骑队,是由安德烈亚·切利尼指挥吧?”

    年轻男子再次微微点头。

    “那谁在指挥热沃丹的部队?”

    年轻男子微笑着,没有任何表示。

    “理查德·梅森,杰拉德的巴德。”盖萨咀嚼着这两个名字,摇头苦笑:“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年轻男子还是微笑着。

    “好啦,心满意足,我要走了。容我问一个私人问题。”盖萨上校指着年轻男子的手杖,问:“怎么?腿上有伤吗?”

    温特斯在这场谈话中第一次被问得愣住。

    他现在不需要手杖也能正常行走,但他还是随身带着这柄手杖,就像强运还在他身边。

    “感谢关心。”温特斯轻轻点头:“有一点小伤。”

    “马压得?”

    “是。”

    “我也有类似的伤。”盖萨上校叹了口气:“夏天还好过,冬天才叫难熬。要是酸痒难受,就泡在热水里,能缓解不少。”

    温特斯没有说话,他缓缓抬手,敬礼。

    盖萨抬手还礼,他笑着说:“要是哪天不打仗,你来鸢花堡,我带你泡泡热水澡,舒服着呢。”

    温特斯笑着点头。

    盖萨潇洒一摆手:“走啦!”

    船被撑离岸边,缓缓向着对岸漂去。

    温特斯目送这位初次见面、却又似老友般的敌人,直至船上的人影小到看不清面目,也打马离去。

    河岸又恢复宁静,安雅河依旧在静静流淌。

    ……

    两天后,鸢花堡。

    “什么?南山镇军马场被抄了?”盖萨·阿多尼斯拍案而起,左颊的伤疤几乎快要变成紫色,他仰天大吼、悲愤至极:“敢抢我的马?!蒙塔涅小儿!老夫与你势不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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