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大家,大家也都是笑逐颜开,可是他高兴不起来,他不知道怎么样的荣耀才能配得上一路的颠沛流离。
八八年的那个夏天,不时会在他的梦中出现,跟夏导要角色的那个伙子,好象永远行走在北平城宽阔的马路上。
上海,自己一人躲在殷家角上影厂的宿舍里,是那么遥远好象又是那么近。
黄土高原上的信天游,依旧能穿透他的心房,广州的艇仔粥,好象现在仍是热的……
大一,大二,大三,两年里,他既为自己的努力感到自豪,也为上天待自己不薄而感激……
敢问路在何方,路就在脚下,这路不止要走好,还要让别人无话可说。
……
今天,大槐树底下的通告变了模样,江浔的名字赫然由b角变成了a角。
江浔
中国戏剧杂志的主编刘厚生今天也来到了首都剧场,他倒不是因为江浔而来,而是这些天一直在忙着梅花奖的事儿,今天才倒出时间,来观看人艺新排的雷雨。
舞台上的江浔的周萍很有还原感,在形象方面,他能代入这个角色。他有一股少爷的气质,年龄也很差不多。
演技方面,在面对顾威的周朴园时,他的手指紧贴裤缝,微微弯腰,语气不过重也不会吐字不清,就是一个惧怕敬畏不敢忤逆父亲的长子的样子。
面对繁漪时,他又能挺直腰板,态度时软时硬……
对四凤时,又有些大男子的气概,也会腆着脸哄逗四凤,语气活泼,行为随意,象个恋爱中的男人。
不知不觉,戏剧进入尾声。
当江浔的周萍缓缓倒下,五秒钟的死亡戏,却让这个戏剧界的大佬掏出了手绢。
四凤的死,他没有流泪,周冲的死,他也没有流泪。
可是,当一个人经历着绝望和恐惧两种情绪力量的巨大拉扯时,人物的内在却并没有断裂,依然完整合理地存在江浔的身上。
他的背影很是僵硬,除了拿枪的手,他的一半身子仿佛不能动弹,眼里噙着泪,这个时候的江浔脆弱到令人心碎……
在这样紧凑的时间中一连串矛盾的情绪起伏如此之大,情绪先爆发再压抑,然后艰难地从缝隙中冒出来,那种绝望、孤独、
哀伤和悲凉,从表演中满溢出来,悄无声息淹没你……
“这就是表演张力!”刘厚生长叹一声,看了多年的戏剧,他还是头一次从一个年青演员身上,看到这样打动人心的张力。
“这孩子,脱胎换骨了。”
演员的内部节奏与外部节奏形成的一种反差感,这种反差感就形成了一种表演的张力,现在江浔的张力,就象一张弓,马上可以拉断!
但是箭飞出去,将会一支一支地插在观看雷雨的观众的心里!
观众席上,沉默……可是接着,鼓掌声就象从每个角落里蹿出,直接涌向舞台中央……
江浔的周萍的死,用了五秒钟,现在五秒钟后,观众的掌声还在继续。
“这戏,没法演下去了。”已经死了的吴刚在台后小声嘀咕着。
确实,扮演周朴园的顾威和扮演繁光漪龚丽君都不知所措了,掌声,让这出戏没法结尾了。
大幕合上,又缓缓地拉开。
观众席中爆发的掌声越来越大,夹杂着观众的喊声,像是暴风雨般地把大家都淹没了。
江浔突然想到了去年在上海,于是之的王掌柜谢幕的时候,那掌声是他前世从未体验过的,像是潮水,那是一个演员为之生存的时刻。
现在,他感觉自己的双眼模糊了,他努力抬起头,看着舞台上方的灯光,灯光很是炫目,也很是耀眼,让他眩晕。
这是一种幸福的眩晕,可是眩晕中,他一直知道光在哪里……
它就在头顶,也在远方,在人艺的舞台上,在戏剧的世界里。
在这个世界里,在这个舞台上,我就是一名——
追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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