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座更为高耸难跃的龙门,当下所谓封侯拜相,大多在四品以上,多半都能算得上,想要爬到这个位置,靠家世靠机缘靠本事,都不能缺,像那宋家大小夫子,父子联袂称霸文坛二十多年,其中小夫子也不过是从三品的国子监右祭酒。因此别看李功德在徐骁面前如何温驯谦卑,在陵州打个喷嚏都能让那些个郡守胆战心惊。
此时李功德仍是没有半点正二品大官的气魄,小鸡啄米频频点头,“对对对,是这个理儿,殿下一诺千金,哪能食言,要怪都怪李叔叔考虑不周,当下还有陵州黄楠郡郡守与丰裕县县令两个位置,适合徐北枳,殿下怎么看?其中丰裕县是咱们北凉道第一大县,品秩特殊,与一郡太守相当,离咱们陵州州城也不远……”
徐凤年突然打了个哈,放下酒杯,起身满脸惫懒说道:“黄楠郡太守宋岩正值壮年,口碑好像也不差,至于县令什么,虽说丰裕是北凉首屈一指的大县,毕竟听上去就不好听,算了,没几天就要过年了,这件事情李叔叔不用着急。侄儿就是个混日子的陵州将军,要是对陵州政务喋喋不休,就怕下回登门,李叔叔家都不给蹭吃蹭喝了。”
李功德重重一拍大腿,徐骁和徐凤年都起身,他哪敢端架子坐在那里,匆忙站起小声说道:“殿下,既然徐北枳当过龙晴郡兵曹参军,要不由他来做陵州别驾?”
徐凤年笑道:“再说再说。”
别驾作为一州首脑的重要佐官,在刺史巡视辖境时,可自带车马随行,这才有了别驾之称,也算是名副其实。官员出任别驾一职,只要不在任上犯下大错,一半都能顺利进阶成为刺史,离阳在道之下设置三十州,作为刺史候补,别驾也算是极为权重的地方重臣,无人小觑。徐北枳从一郡属官一跃成为一州别驾,等于轻而易举跨过了官场上第二座龙门,便是整座北凉道也要为之侧目。可让李功德忐忑不安的是世子殿下仍是意态阑珊,看似心不在焉很好说话,却让向来掌握
火候妙至巅峰的李功德心中都没了底。徐骁没有让李功德送行,经略使大人深谙马屁精髓,就不去打扰父子结伴出府的清净了。
徐骁绕过影壁之后,笑道:“是你胃口不小,还是徐北枳胃口大?看中了李功德兼任不肯松手的刺史位置?搁在平时,李功德也不至于这么恋恋不舍,可如今小一千的士子涌入北凉,大半都会留在陵州,很多话经略使其实反而不方便说,但很多事情陵州刺史却是更方便做,这叫县官不如现管,李功德就算这会儿还没回过味儿,但以他的眼力,很快就能猜出你到底想要什么。爹多嘴一句,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北凉军务方面,哪怕你往死里闹腾一个卸甲归田的怀化大将军,也不算多大的事,你说当陵州将军一样可以当,可文官这边的圈子,大大小小,环环相扣,更为盘根交错,光靠拳头解决不了所有麻烦事情,这也是爹对地方政事一直不爱搭理的根源,实在是顾不过来。官场是江湖,大家都身不由己。官场也不是江湖,不能只以力服人。”
徐凤年轻声笑道:“我知道轻重。其实那黄楠郡守宋岩是李功德的得意门生,这个官位,很有诚意,徐北枳去了黄楠,李系的门生故吏哪怕不会扶持,也不至于捣乱。可陵州别驾就可笑了,我比谁都清楚经略使大人就等着翰林那小子衣锦还乡,这个位置根本就是给儿子量身打造的,日后成为陵州刺史就在情理之中,换成别人,哪怕明知是被我器重的徐北枳,也注定做得不顺当。不过说实话,翰林将来由参军升陵州副将再迁将军也好,或是走县令别驾刺史这条路子也罢,我都乐见其成。我再不近人情,对翰林这哥们还能没点私心?李叔叔啊,还是略显小家子气了。”
徐骁伛偻前行,笑道:“格局大小,不是一成不变,升迁之后视野开阔,可能会有所帮助,但仍然不如有些人的天生格局。李功德当上经略使,不是他有多大能耐,而是他适合这个位置而已。话说回来,不是李功德的小家子气,他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说到这里,爹就又要唠叨唠叨些经验之谈,很多人可能当下做得不好,但你还是得多点耐心,不说别人好了,就像爹,可不是一开始就有如今这份心胸的,从军之前,还不是天天跟市井青皮斗殴置气,后来当了校尉,也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那些高不可攀的庙堂阁老平起平坐,跟他们哀求兵马钱粮的时候,照样没剩下几两重的脸面,也就只差没有下跪了。其中的艰辛,就算当初跟那帮一起离开辽东的老兄弟们,爹也从没有说过半句。”
徐凤年点了点头。
徐骁毫无征兆哈哈大笑,欣慰道:“刚才见你跟李功德在那儿推磨,一边喝酒一边勾心斗角,爹真是一想起来就乐呵。”
徐凤年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自嘲道:“结果还是没能拿到手陵州刺史,我还愁着怎么去见徐北枳,刚才信誓旦旦,跟这家伙撂下豪言壮语,结果大冬天的,一转身就端了一大盆凉水往自己头上浇。”
徐骁笑得更开心了,“要不爹给你去徐北枳那儿撑撑场面?”
徐凤年摇头道:“算了,你先回凉州,我到时候肯定赶回去吃年夜饭就是,在年后和边境校武大阅之前,我都会在这里老老实实当吓唬人的陵州将军。等陵州事了,我再回清凉山,应该也用不了多久。”
徐骁点了点头,走出李府大门,徐骁玩味笑道:“被你小子连累,祸害得李负真那妮子躲在影壁那儿,见着我这个伯伯也不喊一声,你就不回头看一眼?”
徐凤年没有转头,径直把徐骁送上府外马车,狠狠瞪了他一眼。
袁左宗在一旁骑马护驾,徐凤年抬头叮嘱道:“袁二哥,路上别让徐骁多喝酒,真馋了,最多让他喝一杯,再多不行。”
袁左宗难得有不板着脸说笑话的闲情雅致,卧蚕眉笑眯起,望向车厢问道:“义父,这件事左宗到底该听谁的?”
车厢内老人笑声道:“以后你都听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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