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抬起手臂往后一顿,骑军不再向前,开始缓缓后撤出五十步,绝大多数城头箭矢就落在这五十步之间的大地之上,重新掉头的郑麟环视四周,有些郁闷,除了从骑军两侧紧急后撤的攻城步卒,真正阻滞他们更多骑军赶赴战场的罪魁祸首,恰好就是附近那些本该负责后续攻城的步军方阵,否则只要给他们两千骑去堵住城门,以如今霞光城的弓弩数量已经不足以造成太大威胁,那么四千骑不说彻底阻止那支步军出城,最不济能够让其无法舒舒服服铺展阵型。
郑麟的这支骑军可谓东线精锐,除了因为没有预想到会冲阵而暂时没有携带的长矛,骑弓步弓皆有,套索和投斧等杂七杂八的武器更是层出不穷,身上清一色的锁子甲,相较普通草原骑军的皮甲更是堪称遮奢的大手笔。
郑麟这支岿然不动的静止骑军在汹涌后撤的北莽步军中,显得尤为鹤立鸡群。
很快就有几股增援骑军艰难穿插于步军中奔赴而至,加在一起差不多也有三千五百骑,但是战场上的战机从来都是稍纵即逝,那支幽州步军在近千负责辎重运输的辅兵娴熟帮助下,已经在霞光城门外从容列阵,密集如猬刺。但是不知为何,这支步军并没有在阵前摆放那些阻滞骑军冲锋的三板斧,鹿角木、铁蒺藜和拒马。郑麟不由得感到有些奇怪,霞光城好歹是葫芦口防线最后一座重镇,就算从来没有想过要出城以步制骑,可是城中怎么也应该象征性储备这些兵家常物,郑麟笑了笑,没有更好,那些设置四根斜木、凿孔插放铁枪的大型拒马,和那种幕前军机郎翻来覆去讲解了无数遍的另一种简易拒马,实在是让郑麟这种骑军将领光是听到就一阵阵头皮发麻。
郑麟仔细观察那支幽州步军的兵种分配,果真如那帮文绉绉的军机郎所说不差,膂力最强的健壮盾卒立起几乎等人高的大盾在前,后排锋锐长矛从盾间倾斜刺出,藤牌铁墙之上,形成多排盛夏时分也能让他们骑军感到寒意的“枪林”,在此之后,是放弃凉刀手持大斧的斧兵阵,随后是能够比骑军更早挽弓杀敌的弓手,以及射程比步弓更远的腰开弩和蹶张弩。郑麟下意识屁股抬高离开马背,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但是很难发现这支燕家老字营步卒的更多内里玄机了。
一名从北庭草原来到葫芦口的骑军千夫长笑问道:“郑将军,怎么讲,要不然让我先带兵冲一冲?试试深浅也好的嘛。”
郑麟看着这个年纪轻轻的千夫
长,是某个占据北方大片水草肥美草原的大悉剔嫡长子,年轻气盛,先前在鸾鹤城周边烽燧堡寨的扫荡中立下不少战功,现在就等着攻破霞光城去幽州境内大开杀戒了,据说这小子都跟一帮出身相仿的北庭贵族子弟商量妥当了,到时候入了幽州,别的地方都不去管,就合起伙来盯着那个叫胭脂郡的地方使劲下嘴,那里的水灵娘们可是连离阳中原男人都要流口水的,到时候先挑出几百姿色最好的独自享用,其她胭脂郡女子都卖给草原大小悉剔,既有银子,也赚人情。
郑麟作为南朝乙字高门子弟,对于这些北庭悉剔子孙没有什么好感,这二十年来,北庭小贵族都敢在南朝西京城内作威作福的事例数不胜数,但郑麟仍是摇头道:“那支四千人步军是幽州燕文鸾的老字营,是嫡系中的嫡系,我们不要轻易冲阵,种将军只是让我掩护步军撤退,不可贪功冒进。”
那名千夫长嘿嘿笑道:“是不是贪功冒进,那得我打输了再下定论,我手下这一千草原儿郎,哪个不是钻马肚跟玩一样的精锐骑军,郑将军你既然不敢冲阵,那就一旁待着看我掠阵便是。”
郑麟面无表情道:“哦,那本将就静等捷报了。”
年轻千夫长放声大笑,一马当先,冲向那座防守森严的步军方阵。
一千骑以两百骑为一排,五排之间又拉出一大段间距,前两排以矮个子里拔高个的“重骑”为主,人人手持原有的长矛、要么是从北凉戊堡缴获而来的铁枪,所披甲胄也优于后三排,迅速向前推进。这种草原民族使用极其熟稔的骑军冲阵,阵型朴素而运转灵活,曾经在大奉王朝末年面对中原步军取得无往不利的卓然战果,令中原大地处处狼烟,每当与中原步军即将撞阵之时,后三排轻骑就会突然加快冲锋,从铁骑缝隙中疾速冲出,或骑射洒出密集箭雨或丢掷短矛,若是敌方步军方阵能够保持稳固阵型,那么重骑不急于冲阵,绕出弧度从方阵两翼滑出,轻骑依次尾随,如果在步军方阵两侧寻找不到战机,就返回原地,依此反复,直到步军方阵动摇出现一丝漏洞,铁骑就会展开一轮真正致命的强悍冲锋,为后方轻骑切割出突破口。
昔年在大奉王朝版图上肆意驰骋的草原骑军,随着那场洪嘉北奔带来的种种裨益,不论是甲胄还是兵器都获得极大提升。
只可惜这支千人骑军所面对的敌人,是燕文鸾的重甲步卒,是北凉边军。
而不是那个被某些豪阀文人吹嘘成“历代王朝皆以弱亡国,唯独大奉以强亡”的绣花枕头王朝。
当发现只有一千骑独自冲锋的时候。
这支步军方阵做出了惊世骇俗的举动,违反兵法常理地自行放倒了作为拒马阵精髓所在的盾墙和枪林。
仅仅在三百步到一百步之间。
在锋芒毕露的大量弓弩劲射之下,那大声呼喝的一千骑,人仰马翻,躺下了整整六百多骑。
而接下来一幕同样跟兵书上的说法截然不同,步军大阵没有继续大规模步弓抛射,仅是精准射杀那些见机不妙试图脱离正面战场的几十游骑,而前排则重新起盾持矛。
就像是在说,骑军冲阵?那就请你来!
在发现自己的千夫长被一根箭矢贯穿胸膛后,剩余北莽三百余骑疯了一般不顾生死地冲撞过去。
撞向那些尖锐的拒马枪。
一撞之后。
整座步军方阵依旧稳若磐石!
盾牌之前。
长枪之中!
三百余匹北莽战马,无一例外,都被长达两丈半的长枪当场刺透!
霞光城城头上,一位身材矮小的独眼老人,身边有幽州将军皇甫枰和刺史胡魁这两位北凉封疆大吏的亲自陪同,从头到尾老人根本就没有看一眼北莽千骑的自寻死路,而是望向更北的葫芦口外,自言自语道:“三天后,四支骑军就都可以进入葫芦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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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口外,两万幽州骑军一分为二,檄骑将军石玉庐和骠骑将军范文遥各领两千骑继续北上,负责捣烂龙腰州粮草运输和截杀那些游散骑军队伍。
幽骑副将郁鸾刀亲率一万六千骑,在原地迎接两支骑军的到来,到时候幽州骑军要为后者充当护卫。
虽然后者两支骑军人数加在一起,才刚刚超过半数而已的幽骑。
但是郁鸾刀没有丝毫愤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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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一支万人骑军率先脱离大军,冲入葫芦口。
一座座颓败堡寨,一座座无人烽燧。
满目疮痍。
大风掠过城已不城的卧弓城,如泣如诉。
这一万骑没有在卧弓城停留,只是绕城而过的时候,所有骑卒都自发抽出了北凉刀,高高举起。
大雪龙骑。
就这么无声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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