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自己的相公和妇人的相公,心里忍不住冒出一丝厌恶。若这次还不是男娃……招娣不敢往下想,她将铜盆往上抬了抬,悄声走进卧房。招娣把铜盆放下,用棉布蘸了一些热水,想要为妇人擦汗。
她拿着那块温热的布,小心翼翼地绕开床边的位置,走到妇人面前,假装看不见那三个有大有小,容貌恐怖的女娃娃。
她们是看不见的,只有她看得见,女娃娃们狐疑地瞧着招娣,一时拿不准她看不看得见她们。
招娣感到背后渗出了一层冷汗,但是面上却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不能让她们知道她可以看见,那样,只会后患无穷。
床上的妇人又呻吟了一声,紧接着是一阵雷声。妇人已经生了十二个时辰了,若是再生不下来,恐怕就要同那些女娃娃们在一起了。招娣用湿布擦了擦妇人的额头,轻轻说了一声,“用点劲儿。”
妇人像是从招娣那里获得了力量一般,皱着的眉头蹙的更紧了些,哇的一声,婴儿的哭泣划破夜空,居然比雷声还要响亮。
稳婆悄无声息地剪下脐带,躺在床上的妇人虚弱地问:“是男娃还是女娃?”
稳婆拍了拍她的手,“你受累了,好好歇息,少说些话。”
这便是回答了,妇人仿佛明白了什么,小声哭泣了起来。招娣将棉布重新沾湿,为妇人拭泪。
稳婆将婴孩裹好,抱了出去,招娣隐约听见门外的男人一些咒骂的话语,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起来。
“造孽啊,这是要让我刘家无后吗?”
除了咒骂的话,她还听到了自家相公的提议,“若是实在不成,也可走七出……”
招娣的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做相公的总有办法生男娃,这个女人不行便换一个,同谁生都是一样的。
回去的路上夫妻二人沉默不语,各自心里揣着各自的心思。到最后,还是相公先开了口,“刘大哥也真是可怜,这都第四个了,难道真要绝后吗?”
招娣心想,拼着性命生娃的是她们女人,他有什么可怜的,可她没有说出口,不过她还是忍不住说道:“女娃也是后啊。”
“女娃总要嫁人的,再说这乡里,生了女娃岂不是要抬不起头来。”相公停下脚,摸了摸招娣的肚子,“我定不会像刘大哥一样,你这肚子会争气的。”
招娣别过头,没接相公的话。
“出了月子,刘嫂怕是又要去那河了,真是作孽啊。”相公脸上一阵惋惜。
招娣心中更加鄙夷,是了,苦是女人们受着,命是女人们拼着,到最后,缺德事还要等女人们出了月子去做,自此还要看男人们的脸色,受着他们的骂,到头来还要为他们没有以七出之名休了自己而感恩戴德,天下的道理真真让人看不懂。
在月子里,刘嫂时常哭,招娣看着实在心疼,便时不时过去陪她。相公知道了颇有不悦,“你少去同她讲话,她是个生不出男娃的女人,莫要将那晦气过到了我们家,再过几月你也要生了。”
相公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去的太勤了,便同刘嫂说家里的伙计多了起来,要做一些小娃娃的衣裳,怕是不能常来了。
刘嫂有些欲言又止,嘴巴张了又合上,仿佛什么重要的事不知该如何开口。
“刘嫂,有什么事你尽管说,趁着我这会儿还能动,也好帮衬你一些。”招娣是个爽快人,又怜悯刘嫂命苦,便开口打消了她的顾虑。
“招娣妹子,过几日我又要去那河了,我真是……”刘嫂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我真是受不了了,招娣妹子,不瞒你说,我怕我自己去那河,就会忍不住跳下去,去寻我那些孩儿。”
招娣将嘴唇咬得通红,那河是极不吉利的,且不说那里阴气有多重,就单凭她看得见那些孤魂来说,她也是一万个不愿意去的,可是……她抬头看了一眼刘嫂憔悴的脸颊,她脸颊上的肉已经凹了进去,脸上惨白惨白的,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刘嫂,那时她刚怀第一胎,面色红润,胳膊就像是粗壮的莲藕,看上去白嫩有力。那时她多羡慕她啊,她的相公总要嫌弃她太过纤瘦,看上去病怏怏的。那时候的刘嫂,整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然后便是第一胎的女娃,第二胎的女娃,第三胎的女娃,如今,已经是第四胎的女娃了……曾经那个圆润可人的妇人在经历了几次抽筋扒皮的折磨后,已然成为了被抽走元气,披头散发,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招娣一阵心疼,咬了咬牙,说出了那句,“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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