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然而,我知道墙并不是世界的全部,人间还在这围墙的后面,那边不仅有世家大族的尔虞我诈,还有贩夫走卒的市井人生,有金戈铁马风雪不归人,也有阳春三月江南洗衣妇。而且到了北境后,我更加确切地意识到,这人间不仅有我们大越,还有匈奴、吐蕃、和更远更远的地方……他们共同生活在这堵墙的后面,生活在皇宫的墙外面,生活在北境的城墙外面。
我从前总以为,所谓“成长”就是一劳永逸,我变得更加厉害,一定能解决所有问题。然而,我每往前走一点点,世界似乎就更加广阔一点点,我遇到的问题则更加复杂一点。
现实真是让人沮丧,我似乎怎么都找不到那种游刃有余的感觉。永远都在奔跑,都在奋力地往前追赶。每当我以为自己解决了最难的问题时候,新的问题又会出现。
这种怎么都不敢听下来的焦躁,疲倦和自卑交织的无奈,我上一世为什么没有意识到呢?为什么我越来越觉得,我曾经那十年就像是昏睡中朦朦胧胧的梦境一般,找不到什么留恋的东西,找不到鲜活而热烈的感觉。
为什么呢?上一世我怎么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么弱小呢?为什么我上一世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有这么多没有做到的事情呢?
“阿莲,我之前其实有段时间挺郁闷的,但是我不知道我的郁闷要跟谁说——我总觉得自己不够有用,我总觉得我没有办法像大人他们那样起巨大的作用。我很头疼,因为我要做好多决定,我要思考好多事情,很多时候我扪心自问,我真的对吗?”
“可我给不了自己答案,甚至恪己大人也没有办法给我答案。一切都只能交给现实。就好像那些农户春播时候将种子种在地里,将能做的耕耘灌溉施肥除草都做了以后,也只有忐忑地等到秋天才能知道这一季收成如何。”
“那种焦躁,那种忐忑,在最近一年越发强烈。连小憩都让我觉得仿佛是在偷懒。我以为的进步是一步登天,然而真的进步就是绕过一堵一堵的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旦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被困在什么具体的事情里面,就仿佛走上了一条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完的艰难之路,道阻且长。”
我叹了一口气:“不怕阿莲笑话,我其实还想过自己要不干脆不回来好了。我不知道我在努力什么,但是我一刻也不想停下,我总觉得一停下来回头一看,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在堆积如山的事务中间多么微不足道。”
“阿梨……”游莲有点难过地喊了我一声。
“但是我后来自己思考了许多,我不该焦躁,应该顺应时间,让他们到了时节自己结实,我的焦躁除了揠苗助长没有用处。”我撇撇嘴,表示自己已经想明白了,“阿莲,不怕你笑话,其实我在回京之前大约有三五个月没有看书,在回来的路上我才重新开始读那些经典。最初读那些书的时候会觉得,好厉害啊!我要是全部学进去了我岂不是天下无敌了!后来看了很久就忽然颓丧起来,连写出这些文章的人都没有让这个人间更好,更何况我呢?”
“会有这样的感觉吗?”游莲好奇地问了一句。
“会哦!尤其是看到那些尔虞我诈,那些以阴谋诡计沾沾自喜的所谓正人君子,会不可抑制地想要把所有经典撕烂,看到那些荒村里的饿殍干尸,看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孩子,看到老而无人养,幼童弃于道,就恨不得扒开那些士大夫的坟头,拽着他们起来看看,这个世道为什么和他们说的不一样。”
“但是,最后所有的情绪都会淡去,崇拜也好愤怒也好……都会逐渐散去。”我挠了挠头发,笑了起来,“大概是因为,忽然意识到了这些文章写作的时候,他们也在面对着这样一个人间吧。这些书里面,是他们世世代代面对这摊世界而做出的思考。想到这一点,我就又开始重新读书了。我终于看到了他们当年或也曾看到的问题,而现在,我想知道他们的答案和思考,就好像把他们变成了无声的先生一般。”
“阿莲也辛苦了。”游莲心疼地拍了拍我的手背,“能够明白这么多事情,一定很不轻松。”
“超级累的……”我抱着游莲的胳膊撒娇,“你看我这一年又变黑了又憔悴了,还是恪己大人好,完全不带变的,还是那么好看!”
“大殿下没有变化吗?是不是因为阿梨你一直待在身边,所以才没有察觉到啊?”
这话倒是让我回忆起周恪己的模样:“确实好像……不对,还是有不少变化的,可能是成熟了一些?因为从认识到现在不知不觉已经两年多快三年了吗?虽然平时没有想那么多,但是一旦意识到,总感觉恪己大人也变了不少。”
“我们都认识三年啦!”游莲歪着头接过话,“这么说起来,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啊。我还觉得女官考核就在昨天呢,这么一想我在膳食堂当差都有三年了!”
“说起六监,月檀她们现在如何了?姑姑她们可还好?”
“都好讷。”游莲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太医院的王谏太医倒是托我问阿梨,边关是不是需要人?他一直有志向想要在边关大展身手,之前听说阿梨你在边关改良边关的医疗制度,他很感兴趣,想要我帮忙引介一下。”
“王书言?”我眼睛一转,“他医术在我之上不少,许多我不清楚的地方他都能补充。而且我主修药理,医学相关的内容许多不了解的,若王书言来了,这方面的问题便有人商讨。而且两个人相互轮班教学出诊,压力确实可以减轻不少——帮大忙了阿莲,下次我来去找王大人商量一下这件事情!”
游莲笑着点点头:“我也觉得王大人如果能过去帮你们,阿梨你的压力会小很多。”
两句话不到我们又说回了闲话,天南海北地瞎扯一堆,等到沛儿在院外喊我们吃饭,这才恋恋不舍地约定下次还要找机会说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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