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断流民的生路啊!是以臣想着,能不能适当增加抽分而换取地方对流民网开一面呢?”
“没有用,你就是给他们一座金山,流民也不会拥有土地!”朱常瀛冷冷道,“人口过剩、士绅优免、税收不公、吏治败坏,注定土地兼并不可阻挡,朝廷财政拮据,反过来又会加剧这一过程,此为恶性循环。直到某一天跳出个陈胜吴广来,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杀他个天翻地覆,百里无鸡鸣。不过这都是后话,总而言之,正税弊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化解的,而孤也没有这个权力。你记着,切莫做此不切实际幻想,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把市舶司经营好才是你的本份!”
汪本钶闻言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
“是臣浅薄了,多谢殿下教诲。”
一次深谈,打消了汪本钶的疑虑,在他的陪同下,朱常瀛又视察了贵屿同壶江两座市舶司。
相比于厦门,这两座市舶司的规模就小了很多,没什么产业,单纯的进出口贸易港口,但贸易量不可小觑,前者为晋江出海口,后者为闽江出海口,数府物资凭借水路汇集两地,再经由海路转运。
这就够了,福建内陆有大把尚未开发的丘陵山地,虽不适宜种稻,但种茶养桑得天独厚,只要海贸坚持下去,想不被开发也难。
从这个角度来说,不管是乡绅还是流民,只要能够有效利用土地,土地所有权归谁对朱常瀛来说就没有区别。而乡绅搞土地兼并,甚至对瀛州还有利。
道理很简单,只有被逼无奈的人才会选择出海讨生活,才会跑去做工养家糊口,没有剩余劳动力支撑,朱老七啥也搞不起来。所以为什么要阻止土地兼并呢?就没有理由。
朱常瀛的巡视极为低调,并没有惊动福建官府,不能见,见就打不完的官司。
五月头,朱常瀛似模似样的上了一份谢罪辞呈,署名也加上了万长祚,二人要辞去福建商税税使的职务,表示压力很大,顶不住了。
这个谢罪奏本必须上,只因去岁以来因为征收商税遭到的弹劾太多了。部分文官看他不顺,太子爷、朱老三更加羡慕嫉妒恨,这尼玛都快举世皆敌了。
唯一的好消息,至今还没有人以谋反的罪名弹劾他,后果太严重,如果没有十足的证据没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但眼下的罪名也不少,横征暴敛、欺压士绅、奸淫妇女、逼死人命......更狗血的,福州有士子去哭庙了。
所谓哭庙,就是去孔庙里向圣人投诉,江南文人就爱干这个事,秀才举人在庙里哭,民间舆论发酵,进士老爷在暗中添油加醋,一套组合拳下来,皇帝心有顾忌,往往便会选择妥协退让。
但这招对万历皇帝无用,几乎年年有人为了矿税一事在孔庙里哭,甚至有秀才公直接上吊自戕加以抗议。
可喜他们的演技,皇帝老子初心不改,你哭你的,我收我的,圣人也不能阻挡他捞钱。
弹劾朱常瀛的罪名是否为真?
其他不说,逼死人命却是事实,其实也不是被逼死的,严格来说属于自戕。
话说泉州府有钟姓大户,老太爷妻妾成群,当家老爷也不遑多让,其香艳故事闻名乡里。这样的大户自然躲不过税吏的毒眼,关键是举报的人太多,想不关注也不行。
一番调查,情况属实,遂一纸公文发付,要求钟家半月内主动上报妾室婢女数量,登记缴税,附赠《妾婢税》一本让钟家看个明白。
半月过后,石沉大海,毫无消息。
税吏登门警告,死活没让进门。
消息上报,就整的万长祚很郁闷,又仔细调查一番,发现这钟家也没什么后台啊,三代以内没有高官,三代以前倒是有个作到四品的祖宗,活着的只有一偏房子弟有举人功名,而那偏房早就搬走了。
没后台还敢这般对抗官府,这不是找死么,于是乎万大公子一声令下,税吏队伍武装破门,强行给钟家女人登记入册。
那钟家人当时哭闹的呀,险些将房盖掀起来。
但没有用,税吏清点院中女人之后,逐个登记并开具罚单。最后一次警告,限期半月交齐,否则便强征财产抵税。
谁想到,第二天钟家便有女人上吊自戕了。钟家人跑到府衙告状,说是家里女人为税吏玷污,羞愤自杀。
此事越闹越大,也不知是钟家人蛊惑,还是有士子不满,十几个秀才公跑去孔庙嚎啕大哭,苛政猛于虎,这就活不得了。
必须要说,《妾婢税》推行的确实不顺利,主动报人头缴税的不能说没有但很少,而万大公子始终狠不下心来强征,最后还是他的副手提出了一项主张。
先商后绅,先城后村。
第一步,逼迫商人登记人口,缴纳税款。
这个最简单,市舶司颁布公告,各商号东家没有《妾婢税》完税证明,拒绝勘验,严禁货物出海。税司颁布公告,各商铺东家没有《妾婢税》完税证明,则不予颁发营业执照,逾期不交则追缴罚款。
第二步,摸排城市豪门富户,掌握资料,私下谈判,逼其就范。
这一步比较繁琐,需要有人举报,然后暗中调查取证掌握切实证据,而后私下约谈。若乖乖交钱还好,倘若拒不承认,抵死不从,则出具警告信,限期半月缴纳。如逾期不交,有功名者剥夺功名,无功名者则发布公告,将该家妾室婢女广而告之,公之于众。如还不缴纳,则依律强制执行,以财产抵缴!
第三步,清查乡绅。
第四步,清查普通人户。
第一步走的蛮顺利,商人是最懂得妥协艺术的群体,干不过就融入,没钱就把人卖了放了。主要是为了女人就影响做生意,显然不值得。
当然,不排除有隐匿不报的,但这不是重点,法度是持久的,可以慢慢的来。
第二步则进行的相当不顺利,因为涉及到了官宦,其中不乏一些当值或者退了休的高官家族,有些人家甚至需要万大公子亲自出马约谈。
有祖制在,只要立场坚定,但凡要点脸讲点体面知道进退的,这银子也就交了,交不起就将人发落了,了不起把人打发去乡下观望。
万长祚虽然想在皇帝面前露脸,但毕竟也是顶级勋贵出身,使奴唤婢理所当然,他只晓得这是朱老七琢磨出来搞钱的缺德法子,哪里晓得背后的深意,所以只要过得去,自也不会把人逼上绝路。
即使这般,还是有钟家这样的头铁出现,死了人又有士子哭庙,泉州府也出面干预,霎时间税吏在舆论场中便沦为破门踏户,奸淫妇女的人间败类。
万大公子慌了,急忙求援,可彼时的朱老七根本不在瀛州,长史府也不参与此事,无人可以帮他。
未几,又有噩耗传来,一钱姓大户家也有女人上吊,听说死相特别难看,舌头伸出老长。
本次死亡事件更加离奇,税吏只敲了几下门,院里的人就死了,据苦主言说,是被吓死的......
这还了得,青天白日的能吓死人,那这税吏岂不是比鬼都可怕?
万大公子彻底慌了神,《妾婢税》暂停征收,就开始拼了命的同福建官绅掰扯案件细节,征税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变为打官司,一直掰扯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个所以然来。
事已如此,朱常瀛也徒呼奈何,只能把乱摊子捡起来。
打个屁的官司啊,那些官绅富户每年弄死的仆人不晓得有多少,也没见有人哭庙;满屋子里的男女乱搞简直比《金瓶梅》都要香艳,却也没见几个贞洁烈女上吊自杀的。
为什么搞贞洁牌坊,就是因为这样的女人太少了。但怎么这一说要征税,贞洁烈女就如韭菜一般长了出来?
这门官司坚决不能打,思来想去,朱常瀛果断把皮球踢给皇帝老子,皇帝老子若不让搞,那就撂挑子不干。
舔了这么久,也该看一看自家在皇帝老子眼里的成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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