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绝的视线再次落在思无邪的身上。
黛眉微颦,阖起的眼尾暗自垂泪,非外我见犹怜。
不可否认,她的容色无人能及,而那周身清雅脱俗的气韵见之只会让人想到空谷幽兰或是池里的金莲,看着着实与蛇妖不相像。
又去了一盏茶的功夫,思无邪的眼睫几不可察的颤了一下。
苏清绝敛气凝神,视线不离分毫。
片刻后,她睁开眼来,泛红的眼底直叩心门:“师尊,如今,你可信我?”
与此同时,金郁琉已经收回抵在眉心处的手指,听她如是问,心绪又凌乱几分,静默几息,道:“识海所见不会有假,我信你。”
思无邪闻言喜道:“我便知道只要看了过去师尊定是能想起来的。”说着伸手欲拉他的衣袖。
曾几何时,这番举止日日出现,金郁琉心下一叹,避开她的手:“此前诸多事因由我而起,你所为之事,我很感念,但不必如此。
我非魔,亦不会堕魔,更不会与苍生为敌,有些事便就此为止吧。”
话里的劝诫让思无邪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垂下手,追问道:“师尊难道已经去了魔元?不,不可能,如果真是如此简单,师尊当年也不会……”
“你跟着我时日最久,难道不知我道心如何?”
金郁琉出言打断她的话,清明的神色直直落在了思无邪的眼里,将她藏起来的心思照得无所遁形。
长幼有序,不可僭越,自己这等有违伦理纲常的心思本就为道门不容,也曾因此酿成大祸,牵连至他,那时她狠下心收起了这不该有的心思,可谁曾想会有鸿蒙石晶的出现。
魔,师尊若是魔,世间伦理纲常,礼义廉耻又如何约束得了?他与她是不是还有一线希望?
念头一出一发不可收拾,即便是被封了记忆,但当记忆恢复之后,她毫不犹豫的入了魔族,为的就是等他归来。
濯君回的一世,眼见曙光在即,却被一场大火无情摧毁,自那之后她便时时在想,他从火海之中救下自己是因疼惜,还是不舍?亦或是也在等与自己重逢的一日?
她知他有重生的大能,但那场火又岂非寻常,这百年来心中绝望与希望日日叫嚣,满腔的怒气也只有在报仇一事上能平息几分。
尔后镇魂铃的出世,她知他活着,且还是在无相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如此一来,他可是对无相门另有打算?
于是她暗自推波助澜,将无相门推到了风口浪尖,为见他的同时,也是一种试探。
然而天不遂人愿,此人未曾主动现身,原当是隔着人魔两族的屏障有所顾虑,未到时机,不宜相认,可今次一见,并非如此。
可当年在小荒山上他明明已经记起前世种种,为何如今会是这副局面?
似是想起什么,思无邪嘴角浮出一抹苦笑:“师尊莫不是借神火之力斩杀了魔元?”
从识海所知皆是思无邪的见闻,对于是否斩杀,她不知,金郁琉也无从得知。
“鸿蒙石晶所现之景不过几息,不能以一概全,无邪,我转世重生并非为了灭世,如今数千年过去,你该是迷途知返了。”
他的语重心长的话音似一把锋利的部匕首刺破了思无邪数年来的自欺欺人。
此人一早说得明白,他们之间除了师徒情分便无其它,是她执迷不悟,借着鸿蒙石晶所见给自己圈地为牢,为渺茫的希望甘愿困死其中。
她苦笑一声,道:“师尊,即是迷途之人又怎知如何返回?”
“你有惦记我师兄的心思不如想想你自己的徒弟。”
一直未说话的苏清绝忽然出言打断了二人的交谈,自两人醒来便开始旁若无人的交谈,若能自两人话里得知过往之事,她倒喜闻乐见,但要是儿女情长大可不必。
被冷的一激,思无邪适才移开了视线,一扫四周,见楼宇坍塌,莲池倾覆,心下顿时一沉。
灵域乃世外之境,能将它毁至如此程度,来人不可小觑。
“绿娆,出了何事?”
绿娆快速回道:“离境之主登岛,与主上交了手,不久无相门与洛神宗的人出现。”
溪澜登岛金郁琉与苏清绝并不如何在意,让人在意的是来人的身份。
无相门路引失效,洛神宗更是无甚瓜葛,依照推测来人该是青砚门才是。
思无邪闻言诧异一瞬后便将此事归结于金郁琉的未雨绸缪,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起来。
魔元不在,眼前人又将如何入魔?
“师尊可会杀了我?”
这突兀的一问哀戚悲凉,不待两人人反应,那双我见犹怜的双眸暼过苏清绝,冷飕飕的寒意犹如实质,让人如临大敌。
忽的,一道白光闪过,周遭的景致骤然一变。
落霞成绮,天海一色,四人的身影正出现在石台之上,而方圆几里之境树木齐折,沟壑纵横,不难看出经历了一场恶战。
“金郁琉”
紧接着拾花大喜的声音传来,视线交错间,不论被禁锢的珩宸还是正对石碑施力的仙门皆已看到突然出现的四人,面上显露的神情不一,惊讶有之,疑惑有之,戒备有之。
得知前事之后再见故人,金郁琉心下有些惆怅,朝拾花点头示意后,对身着无相门人行了一礼,道:“师尊”
文问裕颔首。
苏清绝则梗着脖子,看着那位陌生的女子。
离开青砚门的时候,青渊说过要亲自去一趟无相门,如今两人一起出现,想必无相门无碍,只是不知姜玉瑶为何会同行?
姜氏可是发生了什么?
“绿娆”珩宸沉沉出言,一双冰冷的眼却未看她,而是落在了白衣女子身上,其用意不言而喻。
绿娆得令,对思无邪道:“尊上”
敌众我寡,战力悬殊,脱身才是上策。
但思无邪并不急于脱身,视线扫过几人,落在了珩宸身上。
结界围困,他坐在地上,一身玄锦让人看不清伤势,只能从袖间和衣摆处滴下的血滴看出一二。
魔族的势力在离恨天,此地地处妖族,又因灵域隐秘,寻常人发现不了,所以岛上的护卫不多,而今师尊出现,招来的人也非寻常,要想脱身实属不易。
她安抚似的对珩宸笑了笑,转而对一人道:“青渊,别来无恙。”
这一问直接让一方人不明所以起来,纷纷看向青渊。
自青渊见所找之人无事后便打量起她来,眼下听她如是说,心绪一停,道:“你没死?”
对于一个已经死了数百年的妖,突然活着出现在眼前无外乎他惊讶,思无邪淡淡一笑:“当然,故人相逢,是为叙旧,你何故伤我徒儿?”
“故人?徒儿?”青渊一瞥地上之人:“你到底是谁?”
“我倒忘了,你只识清婳,不识思无邪。”名讳一出,思无邪明显察觉到几人气息的变化,她不紧不慢道:“你可是想问当年之事?”
三百年前濯君回的堕魔对他座下弟子的冲击不可谓不大,尤其是青渊与姜玉瑶。
这三百年来,青渊一直在寻找关于当年的蛛丝马迹,只是自那场大战之中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更因身份难得一见,而今终于有一人出现,且还是自己曾经认识的妖,他又怎能放过?
“不错”
“放了他”
“你该是知晓我等来此的目的”
过去的真相固然重要,但眼下两人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清婳未亮明另一重身份前,青渊等人尚不如何忌惮,但当思无邪的身份一出,莫名的威压兀自落在了众人心头。
妖族圣女思无邪,这个一直活在传说中的大妖,他们怎敢小觑?
思无邪知晓他们在忌惮什么,因受神火折磨,自己的修为折损大半,只能以身份施压,为的就是借势,如此才能让珩宸脱身,若说能被在场之人识破的也只有一人。
她看向金郁琉:“以一换一,如何?”
一直看着她的珩宸闻言,瞳孔一震,随即垂了目。
一旁的拾花眉头已经皱起,一换一,另一个要如何?虽说苏清绝已经换了一副面貌,但自两人交叠的手不难看出金郁琉身边之人就是她。
他心下一急,扯着司央的银耳道:“快想法子。”
司央打掉他的手,冷声道:“师尊自有决断。”
拾花正欲抬眼,便听青渊道:“你欲如何换?”
“师妹换他”
适时,金郁琉的声音插了进来,他看着思无邪,神色平静无波,思无邪却自里面看出了提醒的意味。
“用你换他”她攥紧了衣袖:“不换我便我杀了她!”
说罢,落在苏清绝脖颈处的银丝骤然一收,银丝如刃,切入肉里,不一会儿就见了红。
决定出乎意料,金郁琉不及反应,戾声喝道:“住手!”
记忆中,此人一向沉稳持重,哪里变过如此脸色?思无邪眸里闪过一抹委屈,紧接着被杀意代替,忽又想起大局,便强忍怒气,未再动作。
银丝切入肌理仅仅只一息间,疼痛也来得迟缓,苏清绝后知后觉摸上脖颈,待摸到微热的触感,她僵直了身子,面上故作镇定:“师兄,我不要紧,你去吧!”
说着便甩了甩左手,怎奈却被金郁琉握得愈发紧了,思无邪的用意捉摸不透,但眼下能脱身一个是一个,苏清绝又道:“师兄,我不会死的。”
她目里示意,金郁琉却迟迟放手不得。
前事纠葛,思无邪不会杀了他,若换作旁人便不同了,先前虽有拿道侣的双灵生息锁作为障眼法,但眼下却不能冒这个险。
两人的动作思无邪看在眼里,心里一面被刺得生疼一面又因他的不说破而生出几分喜悦,可这与自己要的相差甚远。
僵持间,文问裕开口了:“郁琉,此地非你一人,不必如此担心。”
“是啊,师兄,师尊在此,我怎会有事?”苏清绝握了握他的手:“松开吧”
金郁琉看着她,渐渐卸了手上的力道,苏清绝抽回手,嘴角挤出一丝笑来。
她的笑似乎从未入眼,金郁琉看了片刻敛神转身,朝青渊一行走去。
文问裕衣袖轻震,去了困住珩宸的结界。
珩宸自地上起身,血水顿时落满了脚边,他却似不觉,一面走,一面看着不远处的人,而心底早已掀起万丈狂澜。
金郁琉换他,他从不敢这样想,当成真时,多少有些不真切。
思无邪看着满身狼狈的人,抬手替他拨了拨额前凌乱的发丝,轻柔道:“累了便歇息一阵罢”
“师尊,是我修为不济……”珩宸自责出声,只是话未说完,眼前一黑,高大的身躯朝后倒去,未及地面,被绿娆从旁扶起。
思无邪垂下手:“带他离开。”
绿娆一愣,主上脱身,眼下不该一起离开?她疑惑道:“尊上?”
“故人叙旧,你等在此只会碍手碍脚。”思无邪一挥衣袖,不由分说将人逼退数步。
绿娆立刻明白过来,应了一声,随后就着思无邪的力道飞身离开。
与此同时金郁琉也已站在了司央旁边,几人相觑一眼,也未多言,一道看向对峙的一方。
对青渊等人来说离开之人无关紧要,紧要的是留下的一人一妖。
姜玉瑶不耐道:“告诉我师尊堕魔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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