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很想让他知道吗?”谢观南这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出口了,“你有没有发现,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的,你一直很在乎先帝对你的评价,我猜这是你从小养成的习惯,即使你离开皇城二十多年,这个习惯也没有改变。”
季熠轻轻抽回自己的手,继续做第二盏茶,语调如同他的呼吸一样平稳:“如今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先帝已经往生,无论季熠曾经多么希望,也再听不到先帝对他的评价。那盒子里就算有如山海般深重的期许,没有在人活着的时候亲口说出来,就都没有意义了,这是季熠想表达的。
“再讨论皇位的归属确实没有意义了,但你阿爷那样深谋远虑的人,从二十多年前就开始筹谋的事,一定是有意义的。”谢观南拿起茶盘里的银制小勺,在自己的茶盏边缘轻击了一下,清脆的声音就像是一个信号,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季熠未必想听,所以他说得很慢,给足了对方打断他的机会,“若是仅仅关系到你们俩兄弟,再难,我想你阿爷不至于要考虑那么多年,这其中应该还有别的缘故。”
季熠之前调了茶膏,本来应该是想要做茶百戏的,但听到谢观南这话后手上动作还是停了下来:“老头之前说你要是有释褐之意,可去陇右找他,果然不是客套话。”
“我有几斤几两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用哄我。”谢观南听季熠这话音就知道自己说中了,那他便接着往下猜,“那你觉得老师知道吗?”
季熠摇摇头,不是否定的意思,而是他也不确定。悦知风的心思不是那么好推断的,他认为的是或不是也许都不是正解。
即墨皓峰二十多年前把皇长子放到悦知风的身边,其实不只是为即墨熠找一个靠山,同时也是给悦知风安排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作为一个改朝换代的初代帝王,即墨皓峰太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无论他对悦知风的信任如何坚如磐石,都不能确保自己身后绝无万一,所以他把皇长子亲手送到悦知风身边,希望长久的相处能让他们建立起深厚的情感,那么如果继位的是即墨熠,悦知风依然会是新帝最亲近和信任的人。
“只能说我阿爷在这事上真的太一厢情愿了。”季熠又摇了摇头,似乎至今都不太能接受这居然是他那英明神武的阿爷能做出来的事,“他凭什么觉得我只要跟老头一起生活久了就一定会感情好?更何况老头根本不需要他这样的保护。”
谢观南笑而不语,季熠被他笑得没法继续往下说话了,事实就是即墨皓峰一点没料错,季熠虽然常和悦知风针锋相对,但他们彼此珍视和信任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至少让悦知风和他建立感情这步棋是走成了的。
即墨皓峰担心他的继任者会容不下悦知风,但他也知道,悦知风的存在未来确实很可能会威胁到皇权。时局的变化,国家的发展很都会推着君王去做出一些选择,他希望的不过是到了非选不可的时候,他在乎的人受到的伤害能降到最低。
“陛下如今推行的新政,其实已见端倪,你很清楚你阿爷的筹谋并非多余。”谢观南几乎没有在季熠面前这样称呼过即墨锦,“你不如试想一下,如果今日是你坐在那个位子上,你会比陛下更激进强硬,还是更温和宽仁?”
如果没有这二十多年的相濡以沫,季熠对悦知风的情感会停留在哪个程度,如果是他坐在龙椅上,皇帝和睿王的关系和如今比又会怎样?
“那……”季熠本想说若要换位思考,也还有另一种选择,就是当年被送来西南的是即墨锦,可是他很快意识到这个选择一开始就不会存在,因为悦知风只对先皇后生下的孩子才天然带有感情,即墨锦和悦知风是没有这份羁绊的,所以从一开始就没得选,只能是他,也只有他。
“你阿爷也知道,他只能送你来,但是他没有把那个位子直接交到你手上,可能是天意,没有让那把龙椅,成为他二十多年对你亏欠的弥补。”
谢观南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把“亏欠”两个字说了出来,但这无损于他对即墨皓峰的敬意,毕竟他已经把一个几乎无解的难题做到了很接近成功的地步。谢观南依然认为即墨皓峰对季熠有父子情分的亏欠,但他在君臣之道上可以算是伏仰无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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