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门叫嚷:“子瑜先生!主公有要事请教、恳请过府一叙。”
诸葛瑾一愣,这才莞尔,原来错把马蹄当成了雷声。
看来天意也在恳求他再造炎汉了。
他亲自过去开门,门外的孙乾慌忙作了个天揖,告罪道:“有扰先生清梦!实在惭愧!请先生速速上车!”
诸葛瑾还没开口,内屋的宋氏也被吵醒,派宋信出来打探。
诸葛瑾掸了掸衣摆,淡然道:“让母亲放心,定是使君盛意拳拳、明日想多安排些护卫,我去去就来。”
孙乾听他帮着掩饰,愈发觉得这先生沉稳不凡。等马车稍行百十步,孙乾才拱手叹息:
“实不相瞒,夤夜来扰,实是因为徐州果然出了变故。曹豹勾结吕布里应外合,夺了下邳!先生真是神算!”
诸葛瑾当然不会感到意外,只是有一种宿命的无力感:“果然如此么?偏偏是今晚?”
自己已经提醒了刘备,可惜还是来不及。
凭良心说,这对于刘备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但对诸葛瑾而言,却是一个机遇。
因为他显然可以靠这个神预言,立刻得到刘备的充分信任,得到一个言听计从的施展舞台。
就好比秦末之时,宋义使齐途中,准确预言项梁必败,籍此便被怀王熊心封为上将军、卿子冠军。
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硬实力、抓住这个机会,彻底证明自己——历史上的宋义,虽然神预言上位了,可他未必有本事破章邯、王离,所以最后还是被项羽给悲剧了。
而一旁的孙乾,见诸葛瑾只是沉吟叹息,但表情毫无波澜,便更加钦佩不已。
这是何等的沉着!不但能预料到张飞会丢下邳,甚至真听到这个消息时,一点都不惊讶。
相比之下,自己和糜竺初闻噩耗时,简直如晴天霹雳,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差距啊!果然是大贤之风!
现在也只能指望先生想出奇谋,助主公转危为安了。
……
马车一路飞驰,很快来到镇东将军幕府。
诸葛瑾由孙乾打伞引路,直入内院,便看到堂上刘关张三人神色凝重,相顾无言。
刘备见他到来,率先出屋迎候,不顾雨水,在庭中长揖叹息:
“备不辨愚贤,方才还怀疑先生之虑,没想到那么快就应验了。实不相瞒,如今下邳已失,家眷已陷,后援粮草已断。不知先生可有良策,解此绝境?”
饶是诸葛瑾有心理准备,但刘备的礼贤下士姿态,依然让他感到了意外。
刘备毕竟身居四镇将军高位,哪怕处在困顿之中,能对一介白丁雨中下拜,那也不是常人做得到的。
可诸葛瑾也没有破局的把握,历史上这一战刘备最后可是彻底覆没的,太难了。
有些丑话诸葛瑾必须先说清楚,于是他上前还了一揖,诚恳摊牌:
“在下一介白丁,虽曾略读兵法,却从未经战阵,岂敢担将军重托?将军幕府之中,必多有谋士,何不群策群力,求索挽回之法?”
刘备见雨中说话不便,就拉着诸葛瑾回到堂上,又拍了拍他手背,说道:
“公佑、子仲皆劝我趁如今军心尚未涣散,孤注一掷主动出战,但袁术兵力终究强于我军数倍,我原本打算依托坚城疲敌,如今被迫速战,恐怕胜算不大。先生若另有良策度过此劫,定然不忘先生大恩。”
诸葛瑾听得很仔细,也注意到自己此前的提醒已经起效了——历史上的刘备,在皱闻下邳被偷后,一时惊慌失措没能封锁住消息。再想殊死一搏时,已是兵无战心。
而现在,虽然下邳被偷这个事实依然没变,可刘备好歹想到了第一时间封锁消息。
淮阴城内的部队如今还不知情,至少军心可用,那就还有一线生机。
而孙乾、糜竺想到的“抓住军心未散的时间差赶紧打”,也算是兵法正道了。
只要按照这个方略实施,就算最后依然没打赢,也埋怨不到谋士头上。只能怪将领统兵指挥无方,或者兵力太弱。
而如果非要出奇招,冒险整活,打赢了自然一切好说。如果打输了,一切责难就容易归咎到谋士头上。
诸葛瑾可是知道,历史上这一战刘备最后被袁术打得多惨,那几乎是全军覆没了。
全靠后来糜竺又赞助了他两千僮仆,外加一亿钱军费,刘备才算勉强重整旗鼓拉起队伍。
自己虽然打算用心辅汉了,可现在这个切入时机,实在是霉运到了极点,甚至可以说是刚一上手就捡了个极度烫手的山芋。
就算他使出全力谋划,说不定也只是把惨败扭转成小败。要想彻底翻盘,那是难如登天。
西有袁术,北有吕布,南有孙策,唯独东边是大海。强敌环伺,军粮断绝,这是何等的绝望???
如果最后没能翻盘,刘备会念他的好么?能知道他的贡献么?甚至会不会影响将来刘备对诸葛亮的感官呢?
混了十几年后世职场的诸葛瑾,见惯了太多揽功推过的领导,他不由得担心起这些背锅的问题。
毕竟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因果关系的,一场仗打赢或者打输,都是非常多的因素复杂综合作用的结果。
哪怕赢了,团队里有些废物就是在抱大腿,哪怕输了,团队里也有些智谋之士是真出力了,不能以成败论英雄。
刘备见他沉吟不语,倒也没有催促,只当他是在慎重思索对策。毕竟诸葛瑾没有义务帮他,肯来就已经是非常大的人情了。
而一旁的关羽此前并没有跟诸葛瑾深入交流过,张飞更是连见都没见过他。
他们也不知道诸葛瑾的才智,见他迟迟不语,不由焦急。
尤其关羽,他还以为诸葛瑾是因为早上那点小冲突、心中还在闹脾气。
毕竟当时在北城门口,关羽一时情急差点把他拉下马来。
此刻见大哥如此谦恭焦急,关羽一咬牙,上前猛地作了一个天揖,几乎超过了九十度,声如洪钟地说道:
“子瑜先生!关某此前得罪之处,还望海涵!只要你能解今日之困,日后但有所求,关某定然义不容辞!”
而惹下祸事的张飞,此刻更是毫无脾气,见素来在士大夫面前颇为傲气的二哥都表了态,他也就一言不发,直接噗通跪下恳求:“请先生赐教!”
诸葛瑾不由被吓了一跳,顾不得再多想,连忙先下意识扶了一把关羽,又拉起张飞,诚恳说道:
“我并非不愿出力,实在是局势凶险到如今这步田地,根本不可能有必胜之策,想扭转战局就必须行险。而我与将军不过初识,对敌我军力也不甚清楚,因此不敢妄言。”
话说到这份上,以刘备的情商,终于意识到了诸葛瑾的顾虑。
他连忙又拉着诸葛瑾的手用力晃了几下,推心置腹道:“先生顾虑,备已尽知。先生有什么需要了解的,但问无妨,备知无不言。
而先生也不必担心此战结果,只要策略言之有理,备决定采纳,一切自然由备一力承担,岂会连累旁人?
胜败乃兵家常事,此战若是能胜,自然是先生筹划有方。若是败了,也只怪备用兵无能,实力不足,绝不是先生的计策不行。”
刘备的语气非常真挚。
就像是刚学了半个时辰太极拳的张无忌、跟对手说“我用这套拳法或许不能一招秒了你,但这是我学艺不精,不是这门武功不行”。
诸葛瑾终于略微动容,觉得自己有点融入古代社会了。
在21世纪那种条分缕析、确权明责的法律社会,这种大包大揽,功劳统统归献策者、责任统统归自己的老板,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就算有,也会很快被算计KpI细节的员工掏空。
但是在信义古风尚存的时代,这一切似乎又显得没那么不真实。
既如此,诸葛瑾也决定试着浪一把,有什么就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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