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当场昏迷。
云乐舒已来不及细看身边还剩多少个未被暗器所袭的黑衣人,转身急道,“上马。”
岳暻翻身上马,俯身伸手圈住她的腰,一把将她带上马背,二人快马奔离。
林道蜿蜒,似乎无穷无尽,几番兜绕,云乐舒已不辨东西。
骏马虽快,驮着两个人却也吃力,云乐舒紧紧抱着岳暻的腰,以免自己被甩下马去,想着此时处境,不免心急若焚。
“岳暻......我分不清方向了,你快看看出口在哪个方向......”马儿颠得她说话断断续续,她身上多处擦伤隐隐作痛,此时却顾不上了,看着山林万簇,遮天蔽日,只觉晕头转向。
岳暻含含糊糊不知说了什么,云乐舒正想再问,只觉自己手上湿哒哒一片,抽出手一看,竟全是岳暻的血,不知是何处的伤口所致。
她大惊,“你身上还有别的伤吗?喂,你说话呀!”
岳暻身形一晃,差点栽落马背,她用尽全力抱住他,却根本力不可支,两人一起从马背摔下。
云乐舒左臂被岳暻压着落地,痛得龇牙咧嘴。
岳暻意识开始涣散,身上重得像块木头。
她费力从岳暻身下抽出剧痛的左手,忍痛站起身来,对着马腿用力一拍,马儿便往那密林深处狂奔而去,哒哒马蹄声越来越远。
天色将晚,岳暻又中毒昏迷,他身上的毒若不及时处理,只怕即将殒命于此,除了舍马引敌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云乐舒暂且抛开自己满心恐惧,掺扶起岳暻,步履维艰往相反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暗暗祈祷援军快些赶到。
她扶着岳暻,一心只想着先找个藏身之处帮岳暻处理伤口。
此处密林应该常有野兽出现,故而常能发现猎人用于蔽身的山洞,行经几处大小不一的山洞,她择了其中一处隐于藤蔓树丛之下,还有碎石遮挡的山洞,将岳暻放下。
山洞还留有猎户剩下的柴火,云乐舒却不敢燃木取火,怕烟雾引来黑衣人,便只掏出火折子,轻轻吹燃。
云乐舒快手取下包袱,在地上铺开,捡了几样可能用到的药物出来,才借着微弱的火光察看岳暻的伤势。
岳暻长眉凛蹙,面无血色,两片唇已呈乌紫色,身上的朱墨锦袍有多处破裂,手臂和小腹处的布料几乎被血湿透。
云乐舒不敢乱碰,生怕触了他的伤口,可见他呼吸渐沉,且紊乱,可见毒情迅猛,需得快速确定何处伤口有毒,在毒液进一步蔓延之前将毒血吸出。
她将火折子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脱下岳暻的锦袍、中衣、里衣,却被他一身纵横交错的陈年旧疤吓得面色一白。
云乐舒心惊肉跳地拿干净的帕子蘸了马齿苋、柳叶与黄酒熬炼成的药水,将他身上血迹轻轻擦去。
确定他腹部没有伤,只因一直攥着缰绳,血从手臂上的伤口流下,才浸湿了腹部整片衣料。
所幸他身上只有手臂上受伤,另外便只有胸前那道被箭矢剐擦的伤处。
胸前那伤口虽只流了一点血,血却发稠发黑,云乐舒很快便知他身上的毒皆由此而起。
那药水既可清洁伤处又可止痛止血,她从包袱中随手拿了一件衣服,用力撕下一截蘸上药水,大致将他手上的伤口包扎处理,才汲汲忙忙俯身用嘴去倒吸他胸前那处伤口的毒血。
她满口血腥,忍着脾胃不适,吸毒血,吐出,吸毒血,吐出,如此重复多次,直到伤处渗出的血转为鲜红,才松了口气。
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取来解毒的丸药,掰开岳暻的嘴喂他服下,又转身取伤药,开始给他重新包扎手上的伤。
她多么庆幸自己临走前厚着脸皮找史医士要了那么多伤药,此刻竟派上用场了。
岳暻其实意识犹存,在云乐舒脱他衣服时更清醒了几分。
昏暗的山洞内唯有几丝葳蕤火光,却足以将眼前女人手忙脚乱的模样映在他的眸间。
如此笨拙,如此纯粹,却又如此动人心弦。
他这样恶贯满盈、声色犬马的一个人,怎么值得她这样拼尽全力地相救......
神女博爱,广爱世人,也愿意分出一点爱赠与坠于深渊地狱的恶魔么?
会吧,如果是她的话。
细腻的小手带着些许温意,云乐舒每次触碰他时总会先搓热双手,生怕自己手上的冰冷惊了他。
岳暻几番想开口提醒她,自己并不似她那般怕冷,不必如此周折。
却仍由着她,享受她难得的细腻和温柔。
外面天已似泼墨一样黑了,突然远远传来一声阵枝叶颤动的声响,吓得云乐舒浑身一颤。
她停了手中动作,竖起耳朵听了半晌,发现并无异样,才大大喘了口气。
岳暻低低笑了,声音略带些沙哑,“是山风。”
“你醒了?谢天谢地。”云乐舒闻言一惊,随后惊喜地咧开嘴笑了,看着岳暻唇色逐渐转白,人也逐渐清醒过来,赞叹道,“史医士给的药真是灵验。”
云乐舒身上原本穿的蕈紫色衫裙此时几乎辨不出原样来。
周身布满泥污草屑,被溅得血红斑斑,裙衫多处破损,露出夹层的薄絮来,又被血糊得一撮撮的沾在衣裳上,发髻早松了,委委堕堕散在肩头,耳坠子也只剩下一只,轻轻在她玉耳下晃荡着。
她满脸都是血,鼻尖鬓角皆是汗,她那样怕冷,又置身于冰冷的山洞里,竟汗湿了衣襟一片。
岳暻抬手,将散落在身前的衣袍拾起,拣了干净的一角替她擦脸。
一边擦一边揶揄道,“看着你这张脸,我怕是会做噩梦。”
汗与血混作一团,凝固的血被汗湿后顺着脸庞流下,偏小脸吓得灰白,衬得那鲜血愈发悚怖。
她咧嘴一笑,嘴边还有一抹自他胸前吸出的乌黑毒血,倒真有几分像个艳鬼。
“你还有心情打趣,你知不知道你差点中毒死了。”云乐舒夺过他手里的袍角,自己胡乱在脸上擦了一通,见他仍赤着身,忙继续包扎他手上的伤口,随后替他穿上衣服,还把包袱里的披风找来盖在他身上。
岳暻从腰间摸出一串挂饰递给她,缓缓说道,“这是辟毒珠,若非有它,恐怕等不及你替我吸毒血,我便送命了。”
云乐舒捧在掌心观看,只见那其貌不扬的挂饰上悬着一个拇指大小的圆状镂空累丝球,其间放置了一颗略小些的镍灰色圆珠,那珠子不似琉璃剔透,不如玉石圆润,泛着冷光,乍一看只叫人以为是个寻常的挂饰。
从前就听江九皋说过他在西域秘境领教过一次,他说这辟毒珠是世间罕物,能对抗几乎所有近身之毒,寻常毒物未入脏腑之前,毒性可被此珠消解。
不过对于九转断肠之类一瞬侵体毒发的剧毒,却也只能在初时有抑制毒性、拖延毒发时间之效。
即便如此,却也是个稀罕的宝物了。
她正欲将辟毒珠还给他,他却覆手过来,托着她的手缓缓收拢,将辟毒珠连同她的手掌一起收在手里,“辟毒珠送你,算是报答你救命之恩。”
她惊讶抬眸,“如此贵重的东西你要送我?还是还给你吧,你身上那毒......”
岳暻握着一掌心的温热,愈发收拢,“你替我逼出了毒,又喂我吃了解毒的丸药,如今我身上无碍,倒是你,若是不小心误食了毒血,后果便不堪设想,这辟毒珠你放在身上吧。”
“那就多谢你了,此番便算是扯平了,我救了你,你送了我宝贝,不拖不欠。”云乐舒确实觉得自己有些晕眩,便将珠子收进怀里,好生揣着。
岳暻的唇色已渐渐恢复成原来的颜色,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不知所谓地笑了一笑。
云乐舒疑惑,“你笑什么。”
岳暻只道,“还不快检查一下你自己的伤。”
其实他们之间,谁欠了谁?偿还与否?如何相抵?早已算不清了,若非要分出亏欠的那一个,也必定是他。
因为他为她所作的一切,皆是有所图谋,那背后明码标价——是她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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