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几个下人已捧了各式菜肴进了屋,有序地将菜一一摆桌,云乐舒见桌上摆了一道火腿煨鸡丝粥,还有一小碟子桃酥,略有些发怔。
再抬头便看到了当初一起在金陵、汴州同乘一船相处了两个月的薛娘子。
她惊喜地站起身,唤道,“薛娘子,你怎么在这里?”
薛芳手上捧了一碗药,笑吟吟地说道,“王上特命奴婢前来照顾姑娘的。姑娘这几日都是奴婢贴身伺候,只是一直昏睡着竟都不知。”
云乐舒开心得眉目带笑,转眼看了眼岳暻,略有些感激之意,又与薛芳笑道,“你的腿可好些?”
薛芳将一碗药放在一边,边侧身回道,“姑娘还记挂着奴婢的腿呢,陆陆续续让人灸了几个月,现在又是在岳国,且不似春夏多潮,倒不再疼了。”
“那便好,好久没给薛娘子讲话本子,不知薛娘子可还想听呀?”云乐舒接过薛芳递过来的小碗鸡丝粥,笑着问道。
“自然是想的,姑娘先吃些东西吧,奴婢备了些爽利小菜,都是姑娘爱吃的,吃完便将那药喝了,身体才能快些好。”薛芳说罢便与岳暻颔首,“王上,奴婢先下去了。”
岳暻点了点头,便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小牛犊嚼草一般地用膳,“这药是原本史医士给你治寒疾的药,再加了些治风寒的、清毒的药,所幸几味药并不互斥,否则你得喝个几大碗方了。”
云乐舒食指大动,夹了一个小馅包放进嘴里,没空理会他。
待吃完了,才抽出空来,嘟嘟囔囔道,“不知道何时才能停了药......我好像每天都在喝药,快成药罐子了。”
岳暻道,“等风寒好了,毒也清了,便只需再喝史医士那贴药,大约再好好调养一阵,那寒疾便无碍了。”
云乐舒唔了一声,却有些不以为然,“那寒疾左右不是什么事儿,不过怕冷些,其实无碍的。”
岳暻蹙眉,“那寒疾致女子生养不易......”
云乐舒眸光忽然黯淡了一瞬,随即又似有几分释怀。
反正......她也注定无法为师兄繁衍子嗣了。
......
养病的日子极为难熬,云乐舒只恨不得马上启程去寻云浈,大夫开的药她都一副不落地喝了,薛娘子亦变着花样地做好吃的哄她,好不容易才等到大夫松口。
云乐舒在驿馆别苑休养小十日,经大夫再三确认身体无恙后,岳暻终于同意送她回图璧。
慎怀、流川身负重伤,仍在病床上躺着,岳暻只好命两个身手轻功优等的士兵伪装成平民送她离开。
临行前,岳暻极是心情复杂,既觉不舍,又感忧心,不过到底存了十足期待。
故而对她此番离开,倒也不觉神伤黯然。
他背手立在云乐舒的马车前,长身伫立,若孤山独耸,却一派和缓从容之态。
他看着扮回男装的云乐舒,炽热隐在眸中,不为人知。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岳暻,就此别过,今后恐难再会,我会在图璧祝福你一切顺利的,多谢你鼎力相助。”云乐舒目光扫过那两位看起来就十分矫健硬朗的小兄台,表示十分满意。
云乐舒的雀跃在岳暻看来十分刺目。
他心道,这女人竟好似没有半分伤别之意?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流水东西尚可交汇,岂知你我无重逢之日,孤便在岳国等你。”岳暻笑道,话说得别有深意,转头与那两名护卫嘱咐道,“照顾好白姑娘,务必安全将她送到。”
两名护卫点头。
薛娘子将备下的包袱递给她,殷殷叮嘱道,“姑娘,马上冬月了,你注意保暖,里头那件狐裘极暖和,你出门时记得披上。还有呀,那祛疤的膏药每日都要好好儿涂,千万别落疤了......”
云乐舒这才露出依依惜别之意,伸手抱了薛娘子,软软道,“我记住了,你别担心,你也多注意身体,一定要好好儿的。”
岳暻想起方才与她道别时她的态度,便暗自不悦,淡淡道,“快启程吧。”
云乐舒被他催促着上了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转头向他们挥手。
那护卫手执马鞭轻轻一甩,马儿便开始动了起来,带着马车缓缓前行。
岳暻站在原地略停留片刻,转身回了别苑,吩咐众人动身前往前线军营。
......
君亦止秘密前往榆关,历经些周折方寻到廉刿踪迹,与蓝玄三顾其舍方说动其出山。
邯临在献国未被侵吞为献安之前还是图璧西北边境地带,后来图璧扩充版图纳下献国,更名献安州,成为了新的边境,皇甫丹筑城屏障,一举将军营改迁献安。
如今献安邯临均在其手中握着,君亦止的势力很难渗透其中。
他曾怀疑云乐舒藏身西北,却又很快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她该比谁都清楚她落在皇甫家手中,无疑是飞蛾投火,自取灭亡,何至于为了躲他去送死,遑论云浈还在槐里。
不过他到底还是抽空到献安转了一圈,献安与榆关相邻,去一趟也无碍,顺便看看献安如今的境况。
献安之行,于寻找云乐舒一事上,自然一无所获。
可君亦止却听到了献安当地诸多民间的闲言碎语。
他才知云乐舒在此地百姓眼中,等同于妺喜、妲己之流,若非自己上位后勤政爱民,使图璧各处关陇清晏,百姓安居,恐怕也要被他们斥为夏桀、商纣。
祸国妖妃,狐媚妖姬,风尘女子,无德村妇,桀骜嬖女,狠毒奸妃......
他们竟用这些不堪入目的字眼来形容她。
他们说她跋扈专行,桀骜自恃,欺辱将门之女,不将忠臣良将放在眼中,道她奢靡无度,起居锦绣被堂、酒池肉林,出行则华盖翠幕、珠翠环身,所食珍馐极味,每餐可抵寻常百姓数年嚼用,更兼妖惑君主,将本该属于皇甫明月的皇后之位窃于囊中......
街头巷尾,似乎聊起什么话题都要带着唾骂她几声,还求神告佛祈祷她早日夭寿,堕地狱黄泉,永世不得超生。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可何至于此,她又有何罪?
她是那么纯粹的一个人,却为他的自负与私心被拖入这泥淖之中,不仅遭人唾骂,被设计侮辱,如今还生死未卜。
君亦止其实动摇过......
只是终究抵不过自己那份覆水难收的爱意,不管如何,最后再试一试。
月初听闻岳国边境再次受夷狄侵攘,月中便传来槐里沿边一带庆丰收时秋粮被夷狄抢掠的消息,想是夷狄集火速攻,军粮绌乏,又起掠粮抢资、填补军用之意。
当日他特遣自己掌下金吾卫三千供汴州、槐里两地调用,配合当地秋防部署,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夷狄驱逐于外。
思及如今岳国与图璧毗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岳国深受夷狄之扰,若一朝边防溃破遭夷狄洗劫,此后夷狄抢掠成瘾,便祸及槐里百姓了,届时秋防恐变军垒,更是烦不胜烦。
他便下令送军资粮草兵器到岳国前线支援,顺祝岳暻此战大捷。
早前君亦远来信,说他称病不朝之事瞒不了太久,让他早些回宫,他便令君亦远顺势向朝臣说明自己为确认秋防之策是否有效,亲至视察。
反正榆关之事已成,他也马上要到槐里去,省得遮遮掩掩。
当他准备离开榆关时,槐里来报,称云浈住所附近除官府暗中盯梢的人外,突然多了些无藉之徒,云浈在一夜之间消失了,似是对自己被监视之事有所察觉。
君亦止面色凝重,吩咐仍在其住处留暗哨,且分出人马追寻云浈,一旦追到便将消息放出,有意透露给云乐舒知晓。
看来他们也不信云乐舒死了,笃定他此番到槐里是准备守株待兔,便迫不及待派人来试探,还惊动了云浈,真是愚蠢、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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