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地活在世上,全是因我们的无知、固执、自私,我们实在不配为人父母......”
女人痛苦地别过脸,以手拭泪。
“姑娘,你可知图璧民法为何不允近亲通婚?我想你应该猜到了,我与丽娘本是亲兄妹,只因幼时家穷父母将她转卖与人,她很小便随养父母走南闯北,长大后再相见彼此早已辨识不出,我们后来两情相悦,双方父母皆点了头,自然三媒六证,喜结良缘,可婚后不久,母亲偶然发现了丽娘的身世,这婚事便成了悲剧。”
云乐舒下意识地看向云浈,忽然知道他今日特意安排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双方高堂皆极力反对我们将错就错继续做夫妻,也将图璧民法抬出来威逼震慑,一定要我休了丽娘,我怎么甘心?我如何将自己心爱之人娶进门又无故休弃,其中缘由外人怎么会知,人人只会道她被夫家嫌弃,将来她如何面对众口铄金,指指点点,遑论我俩一片情深,早就定下终身之约,亲兄妹又如何,我就是要定了她。”
“父亲母亲终究拗不过我们,我们便似寻常夫妻一样和美,可丽娘她很快有了身孕,我们并不知这意味着什么,直到生下他时,才感到五雷轰顶——”
“他自小多病多灾,我们悉心照料,废财费力方将他养到这么大,如今家中囊空如洗,他的情况却越来越糟......邻里渐渐也知道了,三寸鸟,七寸嘴,三街六市闲言碎语不断,父亲母亲终究扛不住压力病倒了,我便带着他们母子离了家乡,四处寻医,为孩子续命......”
“姑娘,你知道我的孩子被人称作什么吗,他们叫他怪胎,称他畜兽,骂他妖怪,拿石子扔他,用火烫他,偷偷拿水泼他......他这么小的孩子,有什么错呀?可是所有人见到他都厌恶......还好,我的儿,他根本听不懂......”一直沉默的丽娘也开了口。
她看着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既心疼又愧疚,“我不止一次想要掐死他,不止一次想,若是当时不把他生下来就好了,可是......”
男人叹息一声,接过了话,“可是......你不忍见我绝后,不愿父母亲为子嗣之事愁悒终日,我亦不忍你受流言公论讨伐。”
云乐舒深深蹙着眉,脸色越来越白,瞳眸中映着烛火中惺惺相惜却难掩悲戚的夫妻二人。
她心里反复回想起昨日桥畔下那截然不同的场面,矍铄的老人家含笑弄孙,年轻的夫妻恩爱相偎,可爱的儿女绕膝抱腿,一家人和融一片,何其圆满?
她忍不住在想,师兄他半生凄清,与她错爱一场伤透了心,会向往这样安常履顺的圆满生活,是理之当然吧?
她凭什么剥夺他的幸福呢?
何况他身边已有了关雪河,难道她要凭着自己这份自私的爱拆散他们吗?
死缠烂打,曾为她所不齿,她若真的在看过丽娘夫妻后还坚持如此,那真的是可憎可恶,连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可是......怎么办呢?
她心中唯一一束光照向了别人,她此生是否就要永坠极夜,活在暗无天日的沧渊中了......
她害怕,害怕自己孤独一人飘如浮萍......她害怕自己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坚强......
耳边是挥之不去的那孩子的低声怪鸣,丽娘哀伤无奈的哽咽呢喃,还有男人的殷殷劝阻。
云乐舒目光里晦暗一片,眼里的画面黑白交错,只觉中脑中一阵一阵的眩晕像浪潮扑袭,将她的思绪越打越散。
可是心口的痛和恨却越凝越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她应该怎么办才好啊......
她在心里呐喊......亦向天地诘问......
是不是只要她成全了他,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就都能得到圆满了呢?
她手中紧紧攥着鹤氅的襟沿,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脑中混沌一片。
“儿子!”一声惊呼突然蹿进耳里。
云乐舒看着那原本躲在父母怀中的孩子突然朝自己扑过来,失控地扯着她的衣服。
云乐舒被吓得尖叫了一声,遽然后退却被绊倒在地。
那孩子可怕的脸逼近了她,抽搐不止的手笨拙地扯弄她脖子上的串链,她亲手一点一点穿起来的木樨花项链散了一地,被那孩子揉碎成了花泥。
丽娘与丈夫急忙压制住孩子,不停地与她道歉。
云浈与关雪河齐齐扑过来扶她,可是云乐舒的心里只有逃离......
她仓皇失措地推开他们,夺门而出。
门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却不似前几日的微末小雪,而是久违的鹅毛大雪。
乱雪纷飞,凄风冷松,云乐舒浑浑噩噩地疾奔而出,被一片雪白灼了眼。
石阶覆雪,她看不清路,才走了几步便跌倒在地。
她趴在雪地里,大雪依旧无情地簌簌而下,根本不理会她此刻的悲哀。
她心里只有无边无际的苍白无力,像极了面前的冰雪天地。
“可摔疼了?”君亦止一直守在不远处穿山游廊下,听到云乐舒的声音便急急翻过松石,直奔她而来。
云乐舒抬头,看见君亦止一脸的担忧焦急,终是忍不住,委屈地大哭起来。
君亦止只怕她趴在雪地里被冻伤,忙将她翻过身打横抱起,急匆匆地抱回房间。
身后急歩追出的云浈见此情此景,立然止住,抓着门框的长指泛了白。
所有刻意隐藏的情绪重新袭上心头,恣意搅弄。
他看着逐渐消失在大雪里的两个人,眼眶发红。
关雪河忧心地站在他身边,轻声道,“公子,我们回去吧。”
栈阁中丽娘夫妇已为儿子缚上双目,男人看向云浈,眼里尽是惋惜和叹服,“云公子,你一番良苦用心,她将来会明白的。”
许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云乐舒一路悲哭,待回到后罩房时,哭得身上都软了。
君亦止拧眉将她小心放入床榻,丫鬟们七手八脚地拿热巾子替她擦脸擦手,脱衣掖被,她依旧不停地流泪,只是哭声渐弱,人越发恍惚。
张弼来时,她已筋疲力尽昏迷过去。
君亦止心疼地拂去她眼角的残泪,凝了她许久,才返回松月亭去找云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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