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代为取用,陋舍不远,就在那道垂花门内,很快便能取来。”林月虚将自己手上那面普通的红木琵琶随手搁下,询问道。
王氏惊道,“月虚公子说的难道是那面‘凤眼琵琶’?你十四岁赴京,在官宴上演奏一曲《渡江云》,技惊四座,相爷当即取来珍藏的遗世古琵琶,当众赐予了你,你自以为珍,从来不愿在人前用它演奏,今日为何愿意让它重见天日?”
林月虚扬起漫浅的笑,“客贵,当以贵器合配,今日为诸位弹奏,月虚引以为贵客,用这‘凤眼琵琶’有何不可?况且,我也正觉得只有这‘凤眼琵琶’的音色方能将新曲所蕴之意弹奏得淋漓畅意。”
王氏露出受宠若惊之态,忙与云乐舒道,“云姑娘,咱们有耳福了。”
云乐舒不知那凤眼琵琶是什么来头,听起来像是什么遗世古器,应是贵重得很,又为当朝相爷所赐,自然是林月虚极珍视之物。
她对林月虚此举有些疑惑,自己不通琵琶,实在称不上知音,不知哪点值得他献出这么宝贵之物。
当下也只按下疑惑,与晏子缪道,“子缪,你便帮一下月虚公子吧。”
晏子缪陪着云乐舒来过梨园数回,从未出现过什么岔子,园中的一切他也早已了如指掌,故而他也不推脱,便陪着林月虚去将那面琵琶取了来。
既取来了琵琶,林月虚抱着琵琶上了台,缓缓坐下,轻拨弦索,慢转琴轸调好音,方与台下三人颔首示意。
琵琶流水般淌出一段轻快的前奏,充满了生机盎然的花语花香,仿佛能从那跳跃的音节里窥见春色渐次萌醒,万物自始复苏的融暖......
可不一会儿,弦声渐缓,嫩绿青树,芳草萋萋的浓稠春色忽然多了些蒙蒙细雨的愁思。
低婉的闷声似雨中悲鸣,长漫的尾音伸延,似谩忆纷纷,伴着旧寒一缕,钻入人心,让人听了无端沉重。
云乐舒看着林月虚寂寥的神貌,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悲怜。
她总觉得他藏着什么秘密,又觉得他有种让人无法直视的沧桑,明明他这样年轻......
琵琶音转,低低的悲鸣变成了短促的快调,就好像从漫天萧瑟中忽然破茧而出一缕熹微的阳光,也似苍茫夜色里忽然洞开了一片光亮,琵琶曲调里终于有了些许畅快之意。
云乐舒以为接下来会延续这样的节奏知道结束,却不想,嘈嘈切切,忽然在一瞬间戛然而止,仓促地结束在方才那最后几声圆润的散音里。
罗不悔与王氏亦有些意外。
林月虚抱着琵琶到台下,躬身道,“不知各位听得是否尽兴?此乃《时霎清明》,描述的是清明时节的初春雨景。”
王氏脸上有些难看,语气隐隐透出不悦,“怎会选了这样的曲子?”
她下了帖子请人过来赏曲,连云乐舒的父亲都赏脸前来,这林月虚竟然演奏了这样晦气的曲目,简直是打她的脸。
“下月清明,月虚领命演奏此曲,却嫌原曲太过悲切,这才悉心改来,请贵人赏鉴的。”林月虚垂眸,看起来很是无辜。
王氏见罗不悔二人均未有不悦之色,便也不再说什么,只转头让贴身丫鬟去找掌茶水的重新沏壶茶来。
云乐舒道,“月虚公子改得甚好,私以为,清明节虽为祭奠亡魂、缅怀先人,难免伤怀断肠,但先辈积厚流光,定是希望后人走过他们铺就的坦阔之路,明媚地活下去,曲子最后那浓烈的尾音恰如一道光,霎然点醒了沉湎悲痛之人,为神来之笔。”
其实她是有意借鉴赏之由开导林月虚,他的人和他的琵琶皆透着浓厚的阴郁,心里应该是有什么难以排解的苦难。
林月虚哈哈一笑,“姑娘太看得起月虚了,月虚改这一段,纯粹是觉得心中畅快罢了。”
“畅快?”云乐舒狐疑地问。
那琵琶分量不轻,林月虚一时抱得不稳,他双臂收拢,将琵琶往上提了提,并未回答。
王氏对他手上的琵琶尤为感兴趣,禁不住打断他们的对话,问道,“可否让我们看看这凤眼琵琶?”
林月虚走近王氏,将琵琶缓缓递了过去,云乐舒便没再追问,起身凑过去欣赏那面古琵琶。
直项四弦,造型流畅,以上好紫檀木制成,通身饰螺钿花纹,刻画手法极其精细,两侧的螺钿工整对称,一面嵌凤头,一面嵌凤尾,二图合二为一,成一幅完整的鸾凤图,难得的是未有一笔彩绘,全由螺钿镶嵌而成,极考验工匠的镶嵌手法和作画功底。
云乐舒惊叹于凤眼琵琶的精妙绝伦,根本不曾发觉林月虚紧缩的瞳孔正肆意迸发出恨意。
他瞥过一眼守在一旁的晏子缪,见其双目微饧,呼吸粗重,显然已有中毒迹象。
方才晏子缪随他回房取琵琶时,他早在房中点了迷香,自己也已提前服下解药,不过那香不会马上见效,会随时间慢慢发散,侵入内腑。
故而他一直在等,等一个亲手把仇人送入地狱的时机。
你毁我前程,害我终生,我取你贱命,夺你福祚,应算公平罢?
林月虚从腰间拔出利刃,遽然发动,用尽全力朝云乐舒刺去——
“舒儿小心!”一道寒光灼刺人眼,云乐舒甚至还没从古琵琶的美中抬头,便被一股急迫的力量推开了。
她狠狠撞向桌角,桌子上的茶盏玉碟碎落一地,她眼睁睁看着凤眼琵琶摔落在地,崩掉了一丝弦索。
王氏也被这股力逼得后退几步,摔在地上,待看清发生了何事,立时被吓得心胆俱裂,浑身瘫软。
那林月虚手握利刃,杀意喧天,那把利刃正插在罗不悔胸前,深深没入皮肉里。
“妖妃!受死吧!”林月虚双目赤红,弥漫着令人颤栗的仇恨,疯了一般从罗不悔胸口拔出匕首,再次扑向云乐舒。
晏子缪拼了命飞身扑过,用尽全力将林月虚擒住压倒在地,可身上的力气顷刻间像开闸泄洪一般忽然都被抽走了。
他眼前一黑,昏死过去,耳边响彻着痛彻心扉的呼唤......
“爹......”
“舒儿,你快跑......”罗不悔胸前往外汩汩冒着血,颤声催促。
云乐舒用双手摁住他的伤口,可鲜红的血液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满溢的血自她指间迸出,很快将她一双干净玉手染红,她想要将罗不悔扶起送医,想带他逃离这里,可根本做不到......
林月虚已从地上爬起,持匕首快速逼近。
王氏便乘着这空隙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呼救,她颤手指着戏台方向,大惊失色,嘶声大呼,“来人啊,杀人了!杀人了!”
园中闻声出来了好几人,连忙往王氏指的方向而去。
王氏跌跌撞撞跑出了门,却迎面撞上刚掀袍迈入的君亦止。
王氏似看到了救星,不顾仪容地扯着他的袖角,叠声道,“君上,快救救云姑娘,月虚要杀她!”
君亦止闻言,脸色遽变,本能地冲了进去,同时转头吩咐蓝玄,“快去请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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