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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5章 安眠 (第2/2页)

雪,瑞雪兆丰年,她本来想要叫我阿雪的,是阿爹说雪字流俗,还不如叫阿兆好听,阿娘终究也拗不过阿爹,我便叫了阿兆这个名字。”

    阿兆口齿清晰,声音清脆,有种邻家小妹的感觉。

    她顺口道出自己名字的由来,说罢后又略感冒昧,怪自己管不住这话痨的坏毛病,偷偷去瞄云乐舒的反应。

    云乐舒并无被叨扰的不耐,只是迟滞地捧起瓷碗,看着桌上的菜发怔。

    桌上摆了几碟小菜和点心,是她平时爱吃的,可是她拿起碗筷时,却没有半分胃口。

    又想起自己总在给君亦止添麻烦,若连吃饭这样的小事都要人家为她操心,未免作害过甚。

    她拧眉,胡乱夹了口菜,略显艰难地吞了几口粥。

    “姑娘,要不要阿兆去厨房要一些别的菜过来?”阿兆看出她食得尤其勉强,询问道。

    “不用换,我只是没胃口,这些菜我是喜欢的,我可以吃得下。”云乐舒为了使她信服,又夹了一筷子酱肉丝放进嘴里,缓缓嚼了起来。

    “你随我们到京都去,来回路程大约小一年之久,你父母如何放心得下?”云乐舒以为阿兆也是何坚的家仆。

    阿兆一滞,然后笑道,“阿爹阿娘早已没了,我十岁起便入了闲引阁,此番被君上择来伺候姑娘,大概会与子缪哥哥一样留在京都吧。”

    “对不住,我无意触碰你的伤心事......”云乐舒怜悯地看着她,略显无措,眼底浮现出悲伤。

    阿兆来前已从晏子缪那里得知云乐舒的一概情况,知道她自小失恃,日前又才没了父亲,可谓与她同病相怜。

    她忍不住宽慰道,“姑娘别自责,我想得很明白,那些年吕氏当权,我们活得极其不易,阿爹阿娘是纯善老实之人,被豪绅地主敲骨榨髓,活得连牲畜都不如,活着也是受罪,去了反是解脱,而我,刚开始确实很痛苦,但逐玉大人将我捡回闲引阁后,我便跟着阁中前辈们习文断字,操练武术,与他们一起做买卖、出任务,过得可有意思了,我阿爹阿娘看到这样的我,定然也十分欣慰。”

    阿兆眯眼笑的模样像极了一朵绽在枝梢的海棠花,明媚得让人根本想象不到花开之前那番凌寒忍霜的凄苦。

    云乐舒看向阿兆的眼神里充满敬佩。

    她崇慕阿兆身上那种仿佛只有被淬炼过无数次才能拥有的坚韧乐观。

    她不停在想,自己这样胆怯无用,避世悲观,总在害怕彷徨,如何才能拥有阿兆这样的的勇气呢?

    她与阿兆很是投契,二人竟不知不觉聊到更阑漏尽时。

    君亦止亥时便想过来了,可从房中听得隔壁二人畅语未停。

    难得见云乐舒有兴致与人说这么多的话,他自然愿意给她们留些时间。

    只是天色已夜,她一日一夜都未曾好生安眠,安神药也已热过两回,总归不能再拖下去了。

    云乐舒慢悠悠的,竟也将阿兆送来的食物全吃光了。

    阿兆看着光盘光碗还想着定要向晏子缪鼓吹一下自己的卓然功勋,让他好好犒劳自己一番,正美美地想着,便看云乐舒掩口打了个哈欠。

    窗外明月高悬,只余潮汐涌动的声音,阿兆惊道,“竟已这样晚了,姑娘你倦了吧,我去拿水来伺候你洗漱。”

    阿兆爽利地将台面一收,捧了碗碟出了门去,君亦止后脚便端了药过来。

    “你伤了手,怎么亲自端药过来了?”云乐舒接过他手里的托盘,半是嗔怒半是心忧。

    君亦止着一身银白色绣云纹的长袍,未佩腰带,略显松垮地垂泻而下,显得极慵懒闲雅。

    看样子,是已沐浴毕准备就寝了。

    “左手用的是虚劲,未使上力的。”他屈身坐下,好脾气地与她解释,目光在她脸上浅浅掠过。

    云乐舒觑他一眼,垂眼见托盘里有两碗药,便问道,“为何今天有两碗?你......的药还没喝?”

    刚舒展开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君亦止微挑起眉,故意逗弄,“你忘得,我便忘不得吗?未免太宽于待已,严于待人了吧?”

    “我和阿兆说话,这才不小心忘记了......”云乐舒面露赧色,说话声越发低渺。

    “好啦,药都热了两回了,赶紧喝了吧。”君亦止伸手探了探碗壁,温度适宜,“安神药中加了山参、熟地黄、肉苁蓉,会有些苦,可拿这甘草梅子佐药,减轻口中苦涩。”

    疏长手指扼住装甘草梅子的瓷碟,轻轻送至她面前,收回手时,捻了一粒色泽莹润的梅子在指尖。

    梅子已去了核,被腌渍得酸甜可口,君亦止将软皱的梅子含在口中,捧起药碗一饮而尽。

    云乐舒便也抱起药碗,咕噜咕噜地将药喝下,又拧眉咂舌地捡了两粒梅子含在嘴里慢嚼缓咽。

    口舌之间,充斥着药的涩苦,辗转过梅子的甘沁,丝丝回甘卷去苦味,流转在唇齿间,秀眉逐渐展舒。

    她抬眸见君亦止也微微皱着眉,便捧了甘草梅子送了过去。

    君亦止从碟中拿起一颗,看了一瞬,忽然笑道,“原来这便是同甘共苦。”

    “倒真是如此......”云乐舒也笑。

    “公子也在?”阿兆送了洗漱用具来,见了君亦止略有诧异。

    君亦止略点了点头,起身看向云乐舒,宠笑道,“我先回房了,你洗漱吧。”随手收起药碗和瓷碟,转身走出房门。

    阿兆看得目瞪口呆,这一国之君也会给人端茶送水?也会对人笑得这般温柔?子缪哥哥不是说君上最是金贵自矜、笑比河清的吗?

    洗漱后,云乐舒独自拥衾倚在床头,靠床一侧亦开了小窗,她便一边打着瞌睡一边看向窗外的月轮。

    饮了那碗安神汤,手脚都有些微微发暖,房中燃着苏合迦南香,伴着海风浪声。

    她已睡意延绵,却拧了一把胳膊令自己清醒,生怕自己睡着。

    他们的船已从河道驶入海域,深蓝色的海面在夜间显得幽深难测,拍打船身的浪潮使船身被迫动荡,桅杆上高悬的帆幔兜住海风,发出呼呼的低响。

    这样无依无靠漂荡在深海之上的感觉,她很不喜欢。

    她仰脖看着天际,冷月无声,流风低鸣,只觉得不安,更兼悚惧。

    忽然传来一声低醇的琴音,云乐舒杏眸忽转,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

    徐缓的琴音从邻间传来,余音袅袅不绝,如鸣珰击玉,亦似松烟入林,有种缥缈的抚慰之感。

    散音低鸣似诉,声声入耳,缕缕侵心。

    虽然因缺乏多变的弦音显得有些单薄,却胜在谱琴者熟知每一弦的韵律,仅用七弦便将琴曲的抑扬顿挫诠释得极好。

    谱琴者应极精于琴道,亦在琴中倾注了真情。

    这曲子她从未听过,柔缓如山涧婉转依硗塉,轻曼若子规声里雨如烟,偶有几声短促断音又似泥融沙暖鸳鸯鸣,听起来颇有几分隐居山林,寄情山水的旷逸畅然,如同置身于清君雅客向往的化外之地。

    错落琴音勾勒出一片祥和安宁,云乐舒不自觉想象此刻君亦止单以右手抚琴,却怡然自得的模样——

    这夜,她伴着琴声入眠,难得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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