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伤口脱了痂才算好得差不多了。”
“你这伤倒是奇怪,痂早落了,却仍时不时地痛......”
两双手相触生温,连带着云乐舒手上沾染冰水的凉意也消减了几分。
半天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她抬眸,突然瞥见他眼底的谑笑......
“你骗我......”有人后知后觉,恼羞成怒,又气又恼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盯着某位瑟瑟发抖的病号。
君亦止颇感冤枉,初时云乐舒痛失父亲,身心俱伤,行船湖海之上,又勾起她曾经中箭落水的阴影,整日心悸多思,唯有他的伤能牵动她的心绪,他便借身上的伤转移她的注意力。
这招也着实好用,屡试不爽,不知不觉就骗到了如今。
不过要说全然未藏一点私心却也不然,无法企及的月光偶尔洒落心波,无意荡起几丝涟漪,于他而言,是极美妙的一枕黄粱,亦是临近梦醒仍试图抓住的一丝绮念。
“你便看在我夜夜为你抚琴助眠的份上饶了我这次罢?”君亦止从瓷盆中捻起一粒黄透的梅子递到云乐舒面前以示求饶。
白皙的指托着金黄的梅果,是落在眼睫下一道养眼风景。
那美景的主人一脸笑意地看着她,眸里似蓄满泉水的白玉渠,明亮而清澈。
云乐舒垂眼接过梅子,嘟嘴抱怨,“真坏。”
梅子入口,贝齿轻轻咬破表皮,渗出汁水无数,甜中微微带着一点儿酸,惹得眼皮一颤,柳眉微蹙。
待酸味过了,便只剩清新的果甜香萦绕在舌尖,慢慢地润泽过咽喉。
“不知紫璃是喜欢酸的,还是喜欢辣的......”云乐舒看着咬了一半的梅子,没头没尾说道。
“嗯?”君亦止依旧温温看着她。
“话本里说孕中若喜酸,肚中怀的便是男孩,若喜辣,便是个姑娘,酸儿辣女,或许有些依据。”眼眸流转,唇角微翘,似乎藏着一点雀跃与期冀。
“那你希望莫氏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瓷盆中的冰块渐渐化开,君亦止看向微漾的水面,那里倒映着半张瓷莹白小脸。
“嗯......”她仰头看了看远山青青,近水粼粼,凝眉认真地想了一番,“若是寻常市井人家,生个儿子最好,不过这孩子既然生于王府,是个娇囡囡也极好,若看着她从肉乎乎的小团子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娇滴滴地唤我姨母,扑到我怀里撒娇,是不是也不错?”
她作为薛家庶女,被无视,被欺凌,身不由己,命如纸薄,深知女子的一生被设了诸多桎梏,全然依赖着父母的爱恶存亡。
她不愿别的女孩重蹈她幼时那不被疼爱的苦楚,也不愿别的女孩如她一般被家人视作筹码送去易物。
她到底是幸运的,八岁便脱离苦海,到了生父与兄长身边,弥补了幼时的缺憾。
可溺于微尘中的千万女子,焉有她这样的运气?
还好这孩子生在王府,父母亲俱视之为宝,不必背负女子的不易。
冰水中倒影模糊,却看得清她眉梢眼角的笑意和掩盖不住的憧憬。
君亦止的心悄然一坠,如同那瓷盆中的残冰,冰冰凉凉,嘴边却仍噙着一抹笑,“我也喜欢女孩儿。”
他曾经也想过将来与她是先有儿子或是女儿,孩子像她多一些,还是像自己多一些。
可惜......她与他再无可能。
“上次随阿兆他们下船采买补给之物,我不是买了好多物件吗,有牛皮拨浪鼓、木鸩车、小手镯、项圈儿还有小衣裳,你帮我想想我还漏了什么?”她兴奋地细数着,眼睛亮亮的。
君亦止显然帮不了她,宫中很多很多年都不曾有过皇子降生,他也不曾接触过外面的小孩子。
等不到答案,她却也无甚所谓,又喃喃道,“男孩女孩的礼物都买了,可我偏向女孩儿,买的诸多是女孩子的玩意儿,万一紫璃生的是个男孩子可怎么好?”
“那一箱子的小玩意和衣裳,便是生两个也都足以表你这操心姨母的心意了,还有几日便到珣阳了,实在不行,我从内府挑些好的来,给你添一添。”君亦止见她对这孩子如此上心,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那如何使得?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怎好借花献佛?何况宫里的东西哪有沿途的这些土仪好玩?”
她的嫌弃溢于言表,君亦止拿她没法子,只好笑着说,“那要不要让他们靠岸,我陪你再去街市上逛一逛?”
“还是不了吧,能早些回去便早些回去,我好想快些回去看看紫璃......爹爹他,应该也很想快些见到娘......”
方才雀跃欣喜的语气忽然淡了下来。
君亦止漆黑的眼眸转至她冰雕玉砌的小脸上,好似能见着那潾潾双目渐渐笼罩起的淡淡悲伤。
他问,“回到珣阳后,你仍回百灵山长住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他已没有立场去插手她的来去,他身边将有一位眼里揉不进一颗沙子的新后。
退一步说,她即便留在珣阳,他又怎敢再肖想这数月行舟、朝暮相对的亲昵自在?
虽然这问题问出口很傻,可他却真的很想听到肯定的答案。
哪怕同在京都却永不得见,只要知道她就在那翠微之下,与他共赏一轮明月,同绘一幕朝霞,合听一片春雨,便够了。
云乐舒深深看了他一眼,脑子里闪过许多曾经纷乱的梦境。
鲜红的血,压顶的云,狂骤的雨,尖利的骂讽,破碎的哭声......
\"那地方......曾是我的世外桃源,如今只剩一片伤心地,便留给爹和娘吧,希望再也没有人能去打扰他们。\"她未必没有听出他言语间的挽留,还有那问题之下的暗语。
“那你......”
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等紫璃生下孩子我就离开,至于去哪里,尚无定数......风簇浪、满河星、塘中月、檐下雨、雾中花,山河瑰丽,天地百色,我都想去亲自去瞧一瞧的,你知道的,我喜欢自由。”
她知道他想问什么,答得直截了当,落落分明。
君亦止勉强也淡笑了一瞬,“乐舒姑娘志在四方,果然女侠本色。”
她懂他的弦外之音,他又何尝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她心中无他,自然不愿留下,不过是将话说得冠冕堂皇,竭尽所能地抚慰他的自尊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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