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相迎,笑怪道,“你不守时。”
云乐舒酒靥清浅,仰头看他,“在山里转了转,耽搁了点时间,喏,赔礼。”
她扬起手中的酒壶赔笑,忽然发现心里那硕大空虚正在被缓缓填弥。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伴随着一丝不由自主的慌乱。
“你要去何处?”他不接她的酒。
“此处离垠梁很近,我一会儿便从垠梁渡口乘船离开,待上了船我再想想要去哪里。”她将酒壶捧到他面前,“秋露白,你喜欢的。我知道你只是想来送一送我,现下见过,就此告别吧,后会有期。”
君亦止隽逸的眉眼凝着她,满是不同以往的温柔与多情,似是不愿再克制,明熠的目光看得她耳根发烫。
“我们是朋友,那么,走前好歹也要话别几句罢,又没人撵你赶你,陪我看完夕阳再走,可好?”他终于伸手将酒接过,却换了一种隐带哀求的语气。
声音从喉咙里出来时便已染了暗哑,仿佛他脏腑里全是阴霾。
“......好。”俊逸无双的公子软语相求,偏又毫不遮掩撒娇意味,让本就心有不舍之人也不管不顾起来。
短暂地纵自己随心一回,以此聊慰心中离愁,是可以被理解的吧。
他星目微阖,满足地笑,“走吧,前面不远处有个半山观景台,与渡口顺向,就去那儿吧。”
云乐舒取了自己的马,与他并肩而行,很快便到了一处建在半山腰上的观景台前。
二人下马,君亦止从马背上解下酒来提在手上。
山势平缓,修有石阶指引,二人拾级而上,沿着一行青松翠竹登上观景台。
观景台虽离渡口不远,却因要爬阶而令来往行客望而却步,此时又接近日暮,是以只余游客零星。
君亦止提着酒引云乐舒到檐外栈道,睥睨山下群景,缓道,“这里虽简陋,俯瞰所得景致,却很不凡。”
栈道上另外两位登高赏景的公子准备下山归家,见忽然来了两位气质出尘的年轻公子,一个雍容清贵,身似长松,一个玉琢冰雕,精致得能与傅粉何郎比肩,不觉有些惊叹,频频回望。
“果真不错。”眼下所至之处,松烟入墨,山林渐染,绿林尽头是湖海碧波,荻花瑟瑟,舟渡繁忙。
她看着他手上两壶酒,微讶,“你也带了酒?”
“我也有要赠你的送别酒。”君亦止将酒打开递与她。
“竟也是秋露白。”她接过轻嗅酒香,惊讶不已,“真巧......”
“镜水楼的伙计说这酒不醉人,放心喝吧。”
镜水楼畅饮,泛舟夜游,赏焰火......
竟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想来像是一场梦。
君亦止腰间佩着她亲手缝制的护身符香囊,那片澄白无瑕的云形岫玉在他长衫摆幅上微微晃动。
“去年在镜水楼我曾祝你家国安平,望你平安喜乐,那些,都是我的真心,今日相别,我仍祝你一切顺利,无论是清君侧的谋算,还是望你长乐永康的心愿。”云乐舒从香囊上收回目光,执壶敬他,顾自喝下一口酒。
仍是芬香酸甜的果子香,混着丝丝酒的醇香,回味无穷。
君亦止亦抬手饮了一口,浅浅一笑,尤其温柔,“回程时便说好不提旧事,只论当下之交,看来不止是我,你也很难忘记前尘往事。”
他喝的是她还的酒,她喝是他赠的酒。
同样香醇的秋露白在二人口中弥漫、延绵,却是截然不同两种滋味。
“你在山上待了很久,是因为心中执念未消么?”他笑得祥和,心中却尽是酸楚。
哪怕她撞了南墙绝了后路,心依然不会偏向他。
她决绝离开,谁去劝都未见一分转圜,即便赠他香囊,与他见面,亦全是基于朋友之谊,出于感激之情。
云乐舒怔怔看着他,半晌才知他所言何意。
她极目远眺湖海上一汀鸥鹭,几片白帆,故意言不由衷,“理智认了命,心上却永远落下怨怼和惋恨,他是我心底唯一一束光,能留一片影也好,你说我这样病态,算是一种执念吗?”
君亦止仰头饮酒,声音哑沉,“爱意从来不会霎然焚尽,只会点滴消磨......”
他突然看向她,带着一种莽撞的无畏,“正如我对你一样。”
云乐舒顿住,无措地看向他,没料想他竟然再度将对她的心意宣之于口。
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要离开这里啊。
爱她,靠近她,只会招致不幸......
她突然又为自己对他过度的忧惧和关切感到惊慌。
她不由自主想靠近他,守护他,关心他,看见他胸口便怦怦直跳,心里也会变得柔软......
她仓促移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夕阳渐垂,余霞散成绮,一轮红日隐在云霞里,绘出金边绣线,秀水明山被映得蔚郁多彩。
远方是轻烟柳影,身后是霞光万丈,那样的美景都盖不住她的美。
她立在栈道,衣摆被风拂起,身上渡了一层薄而柔的光,明明很温融,看起来却那样孤独落寞。
他想要抱抱她,他需要抱抱她,可又不想最后还要惹她生厌......
方才那些言语冲撞已是破例。
他一口一口饮酒,小小一壶秋露白很快便要见底,却仍然清醒十分.
他撂下酒壶,手懒懒搭在栏上,看着渡口边成片芦苇荻花,天边一行归雁,重新开口,“鸟向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总是在动荡,总是在告别,应当习惯才是,你若想要开心,还需放下执念,否则行至天涯海角,你也不会得到解脱的,你与云浈当初一样,不过是逃避而已。”
不拘说什么,最后再多听她说几句话也好。
她闷声应“嗯”,然后蹙眉问他,“要除去皇甫丹,拔除其党羽爪牙不容易,你一定小心......”
“两年,我尽力在两年内将此事落定,期望能兵不血刃,像料理吕氏一样让皇甫一党彻底桑落瓦解,若那时事情有变,图璧必有动荡,无论你在哪里,请回到珣阳,让王府,让我,来庇护你。”他剑眉微扬,说得郑重其事。
“不,你一定会顺利的......”最好各自安好,不再相见。
薄暮冥冥,两人各自饮酒看夕阳霞景,沉默地等待日落。
日暮总是仓促,斜晖倏忽之间不见,昏黄天际转而更替为银夜万里。
中秋过后,圆月仍旧高悬于天际。
圆满,又不圆满。
圆满的是月,不圆满的是人。
二人缓步下山,各自牵过马匹,笑着道别。
“君似明月,送我千里,我以明月还君,祈愿伯尧平安,幸福,圆满,顺遂。”她眼眶微红,偷偷吸了吸鼻子,以为没被发现。
二人身上铺着月光似霜,如同月宫里不悲不喜的仙人,眉宇间却尽是凡人的别离伤愁。
“你看起来很难过......你这份不舍应该有我的一份吧?如此,我也算没白来这一趟。”君亦止拉着缰绳,微微倾身看她,“多谢你的祝福,以后山长水远,各自安好。”
“快回去吧,我要走了。”她拉着缰绳引马儿转头。
他亦跨身上马,抚着腰间的香囊,回头又道,“香囊我很喜欢,多谢。”
她跨坐马上,轻轻一笑,“这是大佛寺的护身符,不要嫌弃丑,要日日戴着哦。好啦,我走啦,后会有期!”
玉手扬鞭,马蹄声碎,只影零落天边外。
多少不舍与嗟叹,皆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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