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道,“心安便是好,你好,嫂嫂好,槐里无虞,图璧安好,他好,紫璃,长烟皓月......所有故人,乃至黎民百姓好,我就觉得我也好。”她轻轻笑起来,“岳暻不来烦我,我自在得很,日子倒与从前并无不同,都是在后宫中谋自己的生活,不问闲事,谈不上好不好。”
并无不同?怎会并无不同?
云浈把滚烫茶盏握在掌心,心里火烧一样。
他从小护着宠着的那个跋扈张扬、有仇必报的小姑娘,变得忍气吞声,那个爱憎分明、朝气蓬勃的小师妹如今人淡如菊,收敛起锋芒,打磨掉棱角,像榫卯一样,恰好填满缺口,完美融入这个与她本毫无关系的地方。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身后有要拼命护着的人。
“哥哥眼睛可有起色?”
“每日熬药疗愈,按摩眼周穴位,时有施针走穴,相信很快便能恢复,那医士也道,放宽心来,兴许好得更快。”关雪河道。
事实上,云浈心情郁懑已久,被囚在小苑,不得自由,每日深感自己眼盲无用,连日常起居都无法自理,更别说行医救世,救师妹回国。
心病难消,寝食不安,心绪不宁,怎么可能养好病呢。
“哥哥,当日岳暻答应我,只要我入岳,可换图璧三年边关安宁,当日订立和议,天下皆知,他不会食言。我如今好好儿的,不过换了个地方住着,你不必担心我,也不必担心两国关系,且放宽心养好眼睛罢。”
“至于你与嫂嫂的自由......我去求岳暻,求他放你们回图璧。”
......
数月的凄风冷雨未曾击溃她,却在察觉到云浈脸上一次比一次的颓丧与失意中,终于放低姿态。
岳暻对她的态度可谓冷漠,她亦因此受尽宫中人冷待,却是前所未有的心安理得。
心外之苦,不算苦,她以此换回的是一份为人妇的尊严,亦是一份不事二夫、不事仇敌的尊严。
若是彼此相安无事,她这样消磨一世未尝不可。
可她不能看着兄嫂继续受圈禁之苦,她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兄长心境衰败,志气消沉,找不回半分当年意气风发的影子,再这般下去,也许要出事。
她站在太极宫外,殿中银釭透亮,有月琴弦动的美妙乐声传来,她轻轻呼气,请慎怀通传。
琴声猝然而止。
等来的不是慎怀或岳暻,却是淑妃。
“王上无暇见你,请回吧。”淑妃淡淡瞥她,懒得与她多说一句,撂下话快速折身回去。
慎怀也退出殿外,与她颔首,脸上带着歉意。
她失神片刻,缓缓离去。
殿中月琴却再未响起。
她后来又寻了岳暻几回,均不得见。
她想,大概岳暻为得到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报复君亦止,对她这个人,无非是一时之兴。
期间闻岳暻外出平乱,她心中忧惧,在得知叛乱之处非图璧后,才松了口气。
她盼着岳暻得胜归来,趁他心情好时与他恳谈放兄嫂回国之事,却意外迎来贵客。
数年前她流落岳国,是邝太傅一家救了她,如今她改头换面赴岳为妃,邝家不知从何处得知她便是当年的女医白鹤,向岳暻求旨,让邝之妍代邝家入宫探望。
岳暻竟也允了。
她未料自己与邝家偶然结下的缘分,竟解了她眼下之困。
与图璧相关信息被岳暻刻意封锁,宫中之人对她守口如瓶,她一直苦于自己似井底之蛙不知世外之事。
而邝家知她心系图璧,特意暗中搜集信息,托邝之妍传达。
邝之妍每回入宫探望,谨记祖母叮嘱,避人耳目将图璧最新消息传达于云乐舒。
图璧在慢慢变好,君安民定,全国上下前所未有的勠力同心,誓要洗刷皇后和亲之耻。
她感到欣慰,为兄长之事劳心的沉闷顿时消减大半。
云浈见她心情爽朗,心头见宽,吃着原来那些药,眼睛竟也见好了。
邝老夫人不曾亲自入宫,却变着法地接济吾乡山房,邝之妍入宫总带各种好物献上,多与她说些宽慰之语。
“祖母说,姐姐你虽然什么都有,却是邝家一点心意,她当年受姐姐大恩,如今好容易有了机会,定然是要报答的,请姐姐勿要推辞。”
“祖母让阿妍与姐姐说,姐姐大义,有丹心照汗青之功勋,槐里如今日渐安定,免受战乱之苦,她的母家亦感念姐姐的恩德......”
“祖母还说,梅香自苦寒来,姐姐这样好的姑娘,将来日子会好起来的。”
吾乡山房的日子,其实也算在慢慢变好。
......
日月流转,流至十一月。
十一月初,禁宫万物凋零,露出萧瑟之景,吾乡山房的木芙蓉、丹桂、美人茶、芭蕉花,甚至连假山石夹缝与香径旁的蓼花却都开得极好。
菊园的各式菊花亦挤在一时盛放,宸妃、宁才人为首的嫔妃们本来闹着要来赏花,中途听闻岳暻胜仗而归,将留在禁宫过年的消息,一个个兴奋地忘了赏花一事。
“姐姐,你若是此时去寻王上,只怕还得碰壁,临近几个藩国派了贡使来访,那尔玛那位殿下也来了,王上才回宫,又被拉着去鸿胪寺招待国宾了,”邝之妍与云乐舒并肩行在园中,说着忽然面露惭色,“姐姐......我父亲与兄长因王上与夷狄交好,又因侵吞槐里、逼姐姐和亲之事与王上颇有龃龉,故而云浈兄长与雪河姐姐的事情,我们说不上话......”
邝之妍的消息灵通,托她之便,云乐舒才不算目盲耳塞。
云乐舒捏她的脸颊,“邝家对我,恩情无尽,我难以为报,已觉不安,说这些做什么呢。”
邝之妍于是嘻嘻笑起来,“祖母把姐姐当孙女一般,无须姐姐报答。”
邝之妍年至二八,生得亭亭玉立,脱了曾稚气青涩,个子也高,站在她身边,像一株雨后绽开的萱草花,少女的姣美清丽在她盈盈一笑间毕露无遗。
“咦?云浈兄长今日不是要进宫来么,今日我都来了好一会儿了,怎么他与雪河姐姐还没来呢?”邝之妍忽想起云浈和关雪河。
云乐舒摇摇头,也感疑惑,“哥哥近来眼睛可大概视物,不该这样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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