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料贴在她肚皮上,她本能地蹙眉,不得不停下整理裙摆的动作。
“吓着你了?”他气全消了。
云乐舒不想探究他态度为何突然转变,就势点点头。
“孤懂你心中疮痍,不会逼你必须为孤生儿育女,一切顺其自然便是,只是那避子汤伤身,往后不许再喝了......”
岳暻像寻常人家的体贴郎君,与她耳鬓私语不断,云乐舒只觉魂儿散荡,心思早飘去千里之外。
她本也有过那样一个体贴郎君——
她小产后,他就开始饮避子汤,药方中有一味药叫做雷公藤,雷公藤味苦、辛,有小毒,他每次喝完都会腹中似灼,胃里如搅,夜里还冒冷汗,辗转难眠。
她告诉他,避子汤若是配给女子,同样剂量的药材,毒性则弱上许多,效用也会高上许多,且也无需雷公藤这味药,避子汤她来喝无疑更合理。
他却不舍得,宁愿伤自己十分,也不愿她损耗三分。
他对她的好,像父兄,更超过父兄,他把她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并以他的生命笃行。
可是,她失去了他,且永远失去了爱他的资格......
“......儿女亲缘不能强求,便看天意吧,若是老天有眼,赐孤一个女儿,孤一定斋戒持身,不再妄动杀戒......”
说到孩子,云乐舒走失的思绪猝然从前尘影事里抽回。
岳暻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孩子的渴盼。
云乐舒太懂这个人事在必行的决心,哪怕只说随缘,他也要暗暗使力,推促事情达成。
如若没有避子汤,以他这种虎狼般的行房频率,她怀上孩子是迟早的事情,更别提他有心促孕。
“举誓须慎,你旄麾一指,便是焦土横尸无数,杀戒这条只怕是难以脱戒。”她目光冰凉,嗓音幽微,因背对岳暻,唇边明晃晃亮着讥讽的笑意。
岳暻满心都是软糯可爱的娇娇女儿,偏就听不出她的冷淡与讥讽。
“你怎么就不信,孤愿意为了你和女儿尝试弭兵罢战呢?孤真心想要个女儿,你成全孤吧,好不好?”他抱紧她,晃了晃,撒娇乞怜一样。
她轻轻点头,说好。
岳暻便开心了,拉起她的手,“饿了吧,我们去用膳。”
两人回到外间,饭菜已经换了一批,方才的杯盘狼藉已经不见踪影。
用完膳,岳暻又陪她在窗边静坐煮茶,她捧着本聊斋志异,才看了几行字就放回桌上。
她心乱如麻。
往后不再有避子汤,她要怎么不动声色避孕呢?
她出神片刻,再回神时,岳暻已凑到她身边来了。
他轻轻掐在她腕上,手心覆在她的手背,而后缓缓松手,手往下一滑,手指像狐狸钻穴挤进她防御不严的拳心,得意地将她纤长的手指全攥在掌心,她的手背手心是暖的,手指却冰冰凉,他便那么捂着她的手,直到十指回温。
他喜欢把她的手收在掌中的感觉,就好像抓住了自己渴求的一切。
“若是嬷嬷泉下有知,知道孤有了你,或许也能放心了。”岳暻摸到她指间银戒,突然感慨道。
银戒被她戴了些日子,泛出柔润的光泽。
云乐舒淡笑不语。
“好好儿收着,若是......若是他日......他逼你......你就告诉他......嬷嬷说‘得不为喜,去不为恨’,不该他的不要强求......”
顾嬷嬷临终前赠她银戒的用意她直至入岳那日才顿悟。
原来顾嬷嬷早就看出了岳暻对她的意图,也知道他或有一日会用手段逼她屈从,所以留下银戒给她,想尽余力帮她脱困。
可惜,小小一枚银戒,哪怕裹挟着岳暻与顾嬷嬷之间的厚重情分,也无法与岳暻的丧心病狂抗衡。
“很久不曾听你吹笛了,还记得当年在金陵第一茶,你便吹了一曲《折杨柳》,那笛曲吹得甚妙,孤当时还不知是你,还道人不可露相,是孤小瞧了你去。”
“那时候不过是有感而发,恰借笛曲宣泄思乡情思罢了,乐器演奏无非一个‘情’字,曲中含情,自然能触动人心。”
岳暻打量她波澜不惊的眼波,问她,“何时再吹《折杨柳》?让孤借借光,聆听聆听仙乐?”
“你想听,我便吹给你听,只是......《折杨柳》为思乡曲,在‘吾乡’山房吹《折杨柳》,是很不应景的,”她眉目如水,悠悠流向他,柔,却不媚,“吾乡在此,谈何思乡,又哪里能以情催乐,你说是否?”
她在哄他高兴,他却当了真,真以为她满心归顺,再也不当自己是图璧之人了。
岳暻执起她的手,在她手背用力吻了吻,然后兴味十足道,“孤这便命人取笛子来,你吹给孤听。”
她抽回手,“可惜技法生疏,记性也不似从前,怕是旋律都记不清了,我记得当年你送过我一册琴谱,我留在嬷嬷那里,我去取来。”
岳暻旋即站起身,“孤陪你去。”
两人便并肩去往顾嬷嬷的小院。
白墙青瓦的屋舍与世独立,曾经爬满戎菽的藩篱空空如也,藩篱内也不再种瓜果谷穗,里里外外透出室迩人远的苍凉之感。
岳暻每回到小院来,总是独自一人,偶尔也在这里彻夜静坐,直待天明方归。
这回身边多了云乐舒,他心头那片孤寂和悲伤竟然消散了。
顾嬷嬷的离世对于他而言,是刮骨剖心一般的痛,他孤活于世二十多年,唯一能获取温暖的地方,就来源于顾嬷嬷。
她枯槁干涸的生命哪怕揉碎了,也能挤出蓬勃的爱来为他燃烧取暖,她贫瘠而苍白,给他的东西却比他那雍容华贵的生母给他的,更多,更珍贵。
“笛谱在这儿。”云乐舒从架子上寻到笛谱。
她才翻开一页,岳暻不知为何突然紧紧抱住她,把她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她合上册子,小心翼翼问道。
“说你永远会陪在孤身边,永远不离开——”他似乎在恳求,话却说得霸道。
“啊?”她没反应过来。
他收拢双臂,几乎抱得她喘不过气,更加不容置喙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孤要你现在说你会永远陪着孤,白首不渝,现在!”
她只好一字一句说,“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直到死......”
他松开了她,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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