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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庐山真面目 (第2/2页)

计没有这样简单。田主豪强不过表面,皇城司真正要查的里子,恐怕还是应奉局。”

    谢皎颔首道:“确实如此,应奉局尾大不掉,孙兄当初代赵别盈述职,也本是为述花石纲之事。”

    思及至此,两人心头齐齐一跳,相顾无言,直想到最坏的可能,异口同声道:“东南小朝廷!”

    ……

    ……

    话既出口,徐覆罗登时寒毛奓起,激得两脚一蹦。他左窥右顾,只觉得暗处长满了眼睛。

    秀州有华亭朱氏,平江府还有个朱勔呢,万一这几家豪右望族真是远房姻亲,那岂非是说:东南诸路,应奉局履足之处,尽在朱勔五指山中?

    “怪不得要他失迹无声,”谢皎冷笑,“旁的不敢提,若让赵别盈履位,应奉局哪有机会吞下市舶司?提举市舶司一职,如愿入了朱勔之手。东南两条巨富之源,今已合流,但凡有钱,就能招兵买马。”

    她望向身边人,“这一趟,你我算是来着了!”

    徐覆罗一颗心往下坠,他哭丧着脸,扯她衣袖道:“谢皎,谢皎啊……天大的一桩事,陆提点怎么就放心,嗝,只派咱俩出马?难不成锤子还在后头,你我也只是小凿子而已?”

    他惧得直打鸣,“死没良心的,拉我来这趟差做什么!嗝,嫌我好看,嫌我活得长么?我就不该吃那碗桐皮面,嗝,不该多嘴同你搭话,叫你骗上贼船。嗝,我想吃饺子……”

    谢皎拊他肩背,言带戏谑,似笑非笑道:“光吃干饭,一点不长胆子。养猪千日,杀猪一时,此乃屠夫刀法,以菩萨心肠行雷霆手段。覆罗我儿,你悟了没有?”

    “少唬我,装谁亲娘,”徐覆罗一把挥开冷手,“我娘是活菩萨,你却是活阎罗!”

    谢皎失笑,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二人齐齐回头,却听洪皓一声诧异的大喝:“什么人!”

    “不是人,”公差急吼,“像猴子!”

    四五条汉子围追堵截,凑成铁桶,似在扑捉鬼影,没几下便被猴子挠花了脸皮,捂脸痛嘶。

    那团灵物上蹿下跳,虽未突围,腿脚躲闪如电,爪中依稀挥舞一本簿子。

    “土地账目!”徐覆罗见状惊呼。

    他入戏太深,未及多想,拔足蹚过草浪,闪身便朝洪皓几人奔去。

    土地账目何等珍贵,从夏至冬复春,夜夜潜行,一步一寸,量出血汗之地,万不能失于禽兽野踪。

    “我来,看招!”

    谢皎身周朱雾一腾,海棠衫女子移形出窍,两脚甫着地,当啷掷得瓦碎。她纵步蹑足,极快地抽出一副卷鞭,飞一般凌浪而去。

    此人突然从斜刺里冲出,甩着呼哨长鞭,挡在路前。徐覆罗躲避不及,情急口拙,两臂乱张一气,喊道:“让让让一让!”

    那女子浑然不闻,两人即将撞跌在地。他心一横,闭上眼,如蒙雾气,竟然穿人而过。

    ……

    ……

    “这痴人,”谢皎不动,心想,“聪明时极聪明,真要犯痴,只怕万夫莫拦。”

    她兀自琢磨,倘若这是一招调虎离山之计,在此紧要关头,真落险境的决非账簿,而是另有其人。

    谢皎踅足折身,缓缓回过头,面朝溪涧钓客。

    那道背影黟然不移,与座下大石融为一体,身后空门大开,全是破绽。

    浙竹易活,见缝插根立足,水边土薄处亦有数尺青皮竹生长。

    谢皎两步过去,倒拔青皮,一把捋掉嫩枝叶,折尖冲净根节,约莫三尺来长,恰似一支水打的青锋剑。

    她稍一挥舞,便闻嚓嚓的破风之声。青锋剑沉沉有力,使起来端的顺手。

    谢皎略压一口气,踮脚提步,直攻赵别盈后心。

    “啵。”

    银鱼摆尾,水滴迎面而来,谢皎一剑劈破两半。

    “哗啦啦!”

    那条鱼终于落水,一切都游转起来,水浪溅石,玉胎铿然冰裂。

    钓线猛向这边一荡,鱼钩钝直,叮的扎入竹节。

    谢皎反手一压,倒锋向肘,并未止步。钓线受牵于人,竿头被她斜斜扯歪,横竿一拗,骤地绷成月牙弯弓。

    赵别盈坐姿如旧,手亦不改,没见怎么使力,钓竿牢牢粘握在掌心。竿绷愈紧,却仍未断,自有一股气劲撑持其中。

    谢皎陡然一惊,只觉青锋剑受钩一牵,几欲脱手而去。

    她当即拐步一收,横臂上抡,剑根直抵左肩,在方寸外,同赵别盈角力。

    ……

    ……

    草木之涛,曼声长啸。

    俄顷山谷尘雾汹涌鼓起,片刻已成大河,二人身陷冲凝风烟,眨眼咫尺不见。

    涡眼朝她兜头灌下,谢皎两目刺痛,泪泉迸流。她狠睁不眨,一瞬间灵犀出窍,身周空无一物,水波折光。

    再一定睛,潮中陡现空相。

    钓线松若蛛丝,一头缠在青竹端,另一头渺渺飘向隐处。

    谢皎置身暖流之中,稍一迟疑,便随着指引,无拘无束地漂漾过去。

    水龙之外,游经几千里大鲸,如渊巨口吞食天光。仿佛很久,也仿佛一眨眼,鲸身荡然远走。谢皎余光一瞥,但见大鲸冲破烟波,砉的一声,化为古鸟,任意东西南北。

    好一番神通自在。

    因缘一牵,人随之一振,大鲸破水之际,耳畔乍闻一声长鸣。那叫声冷冽至极,决非凡音,灞桥风雪,三峡猿哭,一概不能逾其清正。

    谢皎疑是古鸟啼叫,但她身处水下,两耳蒙障,绝对听不明风中音信。

    迷惘四顾时,又有孤唳入脑。她难受得心里一缩,不经意间,哺出一串小泡,疾速挤向鸣声来处,转盼淼然无踪。

    遽在此刻,白练如蛇缠身,谢皎只觉腰间一紧,筋骨如碎。钓线倏一下绷直,两股力道悖反,意欲撕人,强劲逼她放开竹节。

    手背青筋暴起,她死持不放,两脚扑蹬,涨红了面皮。谢皎使左臂一拨,猛扎进前方浓淤黑水,拼一股蛮力乱摸,吼道:“出来!”

    两字出口无声,只化作一蓬喷薄的怒珠。

    她不管不顾,但知蛮横向前拱,左臂一沉,竟真捞得一只手。

    谢皎精神大振,抛了青锋剑,两臂齐上,攥拔那只冷手。

    她咬紧牙关,鼻翼翕动,气泡源源不绝,誓要将其拖出深渊。然而水龙四周裂痕遍布,喀嚓一声,哗啦啦的破壁,深水霎时灌满口鼻,五内揉捏,热辣辣一窒。

    那只手便也自己松开,沉溺在荒绝深处,并不留恋于她。

    谢皎受重压碾挤,几欲溺毙。她身子一轻,眼前一白,便被那股巨力挟持,决然地甩出空相境界。

    ……

    ……

    她霍然一睁眼,影鸟群飞,心头千峰照日,一下想透堂亮的玄机。

    这是一处牢笼。

    妄相簌簌雪化,须弥破,魂归芥子身。风烟散尽,天地朗然,月色甚皎洁。而她两手空空,青锋剑断碎,钓线仍垂在水上。山坳静谧如初,夜照子翠绿,翩然留弧。

    谢皎惊顾,赵别盈懵然若睡。

    她捋一把脸,定定盘算片刻,扭转几步,不愿惊扰对方,哗哗的蹚进浅滩。谢皎走入溪心,想要一睹此人真容,究竟何方神圣。

    “你在窥探我?”

    她一怔,驻足在冷溪之中。

    谢皎昂首抬头,面朝巨石,正对上一双久伺的眼。

    直钩子晃荡,眸映两针,恰好垂在谢皎额前。

    他昭昭一笑,犹自在坐,宛如旧相识。

    “玩得尽兴。”赵别盈说。

    谢皎闻言,愤然抄水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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