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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扬州六一馆 (第1/2页)

    常言道,烟花三月下扬州,大江南北久闻盛名。

    七月烟雨蒙蒙,二十四桥上,灯比月更明。纲船暂泊南门码头,补给淡水米面。

    郑子虚特意散银,结了当月工钱,慷慨罕见。水手们心道万无一失,纷纷下船灌黄汤,吃胭脂,做一夜夫妻,只待次日的午前时分回船。陶秀才留下寥寥数人守舸。

    押纲官主动做东,六一馆设宴,款待司僚友商,要一品淮扬之美。

    所谓“六一”,是借“六一居士”欧阳修之名。庆历新政后,欧公革新被贬,总在淮南路左近辗转为守。扬州城便在其列,更为下半生起势之地。这六一馆最招徕食客的肴席,自非太守宴莫属。

    “我是这六一馆常客,诸位平安登岸,宿资尽数添我账上。今夜太晚,食材酒浆恐有不足,明日正午,咱们吃顿太守宴,也沾他几分放旷意气。”

    郑子虚打头跨进门院,承门的汉子一身布衣,下颏蓄羊须。他笑脸相迎,殷勤道:“我说怎么喜鹊报喜,原是郑老板大驾!”

    “一杯老弟,令尊贵体可安好?”

    “郑老板神通广大,家父服过滇南灵芝,再活五十年不输话下!”

    一行五六人跟他鱼贯而入,沿路芭蕉芳草。彩灯庭院深,转过楼角,吹弹声渺渺入耳,迎面一汪平湖,百折石桥,曲曲弯弯,六一馆正在湖中央。

    仇大将自诩功高,抢在第三,霍官人争不过武夫,心有戚戚焉,沦落第四。庞蒲勒和雅骨紧随其后。徐覆罗回头张望,谢皎殿守最后,遂慢几步与她同行。

    她暗记来路走向,不动声色地打量庭院布局。

    湖中一阵风吹过,荷叶簌簌打腰。行经八角凉亭,徐覆罗拽着她的袖角,悄声问道:“你老人家这副阵仗,是押监啊还是送葬?”

    谢皎低答:“水面四通八达,荷叶之下恐覆暗桥,来去极易隐匿。你往前凑,盯紧郑子虚。”

    徐覆罗一拍脑袋,纵步往前窜,挤得霍官人直叫唤。恰巧百折石桥将尽,诸人登渚,赫见别有洞天。唐一杯将他们引至矮墙正南的月洞门,笑道:“老规矩,郑老板不妨一试。”

    郑子虚清嗓,唤道:“灵芝开门!”

    双门紧闭,仇大将捋袖便要强行撞破,郑宦官横臂拦下,赧然汗流。

    霍官人试道:“孔方开门!”

    一杯哂道:“俗了。”

    庞蒲勒也道:“芝麻开门!”

    一杯淡笑摇头,这时便听徐覆罗大剌剌道:“狮子头开门!”

    喀嚓一声,月洞门无风自开,珠兰秀竹扑面而来。

    徐覆罗唬了一跳,大喜道:“中了!”

    一杯赞道:“小兄弟与我楼中有缘,本馆馆主方定出入令,晚夕你便头一个猜中。”

    “万幸不是‘鸡肋’。”谢皎打趣。

    郑子虚道:“说起来,姚居士近况如何?偌大六一馆,打理上下甚是辛劳。郑某此行仓促,待重阳佳节,定当登门拜访,为居士补一杯寿酒,多谢他为小可向钱庄作保。”

    一杯率先跨入月洞门,诸人紧随。

    谢皎四望扫尾,刚踏上鹅卵石小径,就听领路的人干笑道:“郑老板,你竟不知么?光景变幻,六一馆不姓姚啦。”

    郑子虚大惊,霍官人多嘴道:“老板换了,伙计不曾另寻生计?”

    “不怕阁下笑话,”一杯嘿笑,“承蒙新主人慷慨,月钱翻倍,另有绢米可拿。莫说走,撵我也不走。”

    扬州承南引北,地缘绝佳,商贸钱流往来如注,世居本地者自非井底之蛙。照他此言,新馆主一招笼下所有人心,报酬势必极为丰厚。郑子虚先前打点的人情,便一概付诸东流水了。

    仇大将拍了拍耳背,冷不丁道:“什么鸟叫唤?”

    一杯道:“郑老板阔别数日,重访六一馆。唐某获信,早叫人备好宴席。另备几名伎乐,想是琵琶调弦。”

    仇大将不胜欢喜,早想洪饮酒肉,立刻大嚷:“郑老弟,方才你怎么说的?酒浆不足!且看店家盛情难却,那劳什子太守宴,今晚就吃了吧!”

    “自然,不亏待仇兄。”郑子虚拱了一拳,“唐老弟,敢问新馆主尊姓大名,是何方人士?”

    “我卖个关子,”唐一杯避而未答,“诸位先请。”

    ……

    ……

    狮子头正门后,诸人穿行数道廊柱,终于跨入六一馆正楼。

    迎面便是一尊立佛,瓷身观音,手持净瓶,背后千臂如屏。净瓶有清水汩汩冒出,倾入佛前的一汪圆池。两峰之间长泻如注,水气氤氲,池中红鲤自在曳尾。

    没等看清,鱼尾转睫暗透。

    谢皎仰首四望,佛顶琉璃灯一左一右,滴溜溜随风流转。顷刻间的晦明变化,无不尽如《醉翁亭记》所言。

    一对琉璃灯,各自垂下一条轻轻拂动的红幡,尾系两旁廊柱。天地虽小,乾坤一应俱全。

    四壁雅而不陋,奢而不俗,一行人不由目夺神醉。

    谢皎指向圆池的造景,“环滁皆山也,水声潺潺,泻出于两峰之间。想必池中山就是琅琊山,山上亭便是醉翁亭。对也不对?”

    “承蒙娘子慧眼。”唐一杯称赏。

    谢皎哂道:“环‘滁’皆山也,扬州与滁州相去不远,一席太守宴,怎掺两州风味?”

    唐一杯微笑道:“太守宴嘛,自然是太守走到哪儿,就宴到哪儿。你看这方寸山水皆在佛前,又何必扯鼓抢旗,惹得你争我夺呢?”

    他拊掌三声,一名碧裙侍女从大堂右廊现身,盈盈朝众人一拜。

    “劳烦碧扇娘子,安顿贵客。”

    碧扇娘子抬头,容色殊丽,柔臂朝楼上一引。仇大将三步并作两步,霍官人不甘其后。谢皎一望,换了郑子虚留守在末尾,瞧他神色躲闪,似要与唐一杯私谈。

    徐覆罗眼巴巴瞧向雅骨,她尾随庞蒲勒而去。

    他转问谢皎,“还盯不盯?”

    谢皎右手摆了两摆,徐覆罗如释重负,一跃而起,不慎撞了扶梯转角。他哎哟一声,四仰八叉,摔在回廊平台上,只差没滚下来,如愿惹得雅骨频频回顾,也单只是回顾。

    “客人?”碧扇娘子探问。

    “来了。”谢皎答。

    她沉步登楼,追上众人,大堂水声渐没,数间雅房分列四部八方。经逢三五转,碧扇将谢皎安置在二楼一隅“神秀”阁。徐覆罗一瘸一拐,推入隔壁房门,剩余五人则在内天井对面落脚。

    “再有一炷香时辰,宴席便该准备妥当,客人先行小憩。”

    “有劳。”谢皎稍一思索,“请留步!”

    碧扇止步,竹叶眉一敛,“有何吩咐?”

    谢皎笑道:“无他,想问姊姊,水闸几时开?听说涨潮会闭闸,又听说三日一放船。我问清楚,好早做准备,不耽误启程之期。”

    “明早闸官击打金钲,便是开船时辰。客人放心,郑转运久通此路,有他足矣,谈何延误?”

    谢皎一怔,心说:“早上开船,‘正午’怎么吃太守宴?”

    她指了指天,情真意切地搓手指,“姊姊别嫌我俗气,住这一晚,多少钱?”

    “楼里有一幅吴道子真迹。”碧扇娘子淡笑。

    “多谢,我心里有底了。”

    谢皎老实闭门,心下咋舌。

    ……

    ……

    侍女离去,她推上门销,铜鸭仰颈吐烟。

    一炷香时辰很短,谢皎披起一件黑袖,开窗跃下瓦背。她踩了几步,细密如雨,动静虽小,却瞒不得耳灵者。

    正思忖间,恰逢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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