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沙院的史万夫身陷重围,背后箭似刺猬,他杀红了眼,一手撑地。
白羽书生扇动鹅毛扇,势如白刃,眯眼朝向史万夫的脖颈一横:“老匹夫,你跟盐帮为非作歹,活埋我东极宫守塔人的那一夜,可曾想过有今日下场?”
“呸,昨天看戏,今天中计。”
徐覆罗脸溅一蓬腥血,心叫倒霉,直吐唾沫星子。史万夫花白的脑袋骨碌碌滚过来,他像热锅里的虾蟆,跳脚去找小刀小鱼。
仙乐峰以礼乐闻名,峰主冷风烟举筝挡刀,十三根丝弦嘣的一下尽断。徐覆罗顿生英雄救美之心,没等他上前,却踏枝左拳藏钩,右拳奋空。那红叶会的“野僧”一口牙各奔东西,连人带刀,重重摔在地上。
“琴可惜了,你无恙吧?”
沈晦扶起花容失色的冷风烟,一手拾起断筝,又叹道:“蛇有鳞片,是兵甲之象。”
“轰!”
一声炮响,炸得土石飞落,水蛇寸断。
乌有蛮鼻翼翕张,大腿的绷带浸透了血。他靠坐着巨竹炮车,不管准头,只顾点燃引信,身边已经伏尸四五具。
“呸,你乌大爷正恨太平无事!”
水青螺血头血脸爬起来,兰芽怒不可遏,却踏枝一阵疾风似的,掠向码头西坡的火炮。滚滚浓烟之中,方浓和仇奭声嘶力竭,率众疏散百姓群小。施半仙失魂落魄,逢人便说:“你看见了么?采珠鲛女回来了,她还活着!”
又一声炮炸,天地昏昏,人语对面不相闻。
谢皎耳中蜂鸣,晃一下脑袋,只见天上惊鸟极慢地逃向太阳。人在十丈长桥,白羽摇落,如同静止的燕山大雪。
寒光一刺,三股虎叉贴着她的脖颈擦过,谢皎忽然听见了四海的潮声喧起。
她闪头一避,抓小臂,折大臂,弓步一顶,肘击对方胸膛。
贲先芝气血翻涌,一记惊雹雷在胸前炸裂。他踉跄后退,一背撞上码头的香案,怒将花桌供品一下子掀得人仰马翻。
“唿!”
虎叉在手中转成银轮,贲先芝脱手猛掷。
千钧一发,谢皎侧首瞥向身后孤零零的尔朱殷,飒然扯下小披风。她一挥一旋,一蓬青莲花猛气飞扬,在十丈的直桥上圆满即逝。
“咻。”
银轮绕人一飞,折回了码头,利光嗤的划破她的左臂。
“万幸阿鲤太平无事。”
谢皎一把按住伤处,指缝漉漉渗血。她目光一凛,左掌快逾闪电,接上转瞬飞至面前的贲先芝。
两掌一震,谁也不退。
贲先芝骤然眼尾炸花,勾起狠愎的嘴角,左手一翻,三股虎叉闷声刺进她的小腹。
“不自量力,”他咬牙切齿,“你问过没有,人间由谁称王?”
热息喷面,谢皎喉头一甜。
她粗喘出气,两眼目光炯炯,挖苦道:“反正不是你。”
“哗!”
水蛇纷纷游上桥,缠咬贲先芝的腿脚。
波光摇荡似沸,盐帮帮主浑身一震,一股气劲从送龙亭直冲过来。他前进不得,太湖浪如连山,大风刮得人睁不开眼。
“吴越从前祭拜的水神,不是西域佛教龙王,而是河伯。河伯面前,江湖皆为贱臣。”
黑麟大蛇昂头上了岸,尔朱殷红唇如刀,终于幽幽道:“可我是海若,河伯望洋兴叹的海若。”
谢皎长发狂飞,乱打人脸,无喜亦无怒。
武王刀立在送龙亭,喀喀震颤出声。好风来一瞬,那刀惊动飞起。谢皎连头也没回,蓦然一抓,潋滟刀光刺眼而出。武王刀出鞘,万般不甘的怒火,从贲先芝的心头喷薄冲出。
她两唇翕动,无声开口说话。
大风吹落了兜帽,生迦罗的蛇眼一眯,辨认谢皎的唇语:“我说过,再来,刀不留情。”
他独踞在崖颠,俯瞰着明月湾这处修罗场。火星流魂直往天上飞,百姓早就避之夭夭。恭其盛落荒而逃,停在明月湾的官船全起了锚。
码头西坡,却踏枝饱抡右臂,三拳砸扁了最后一支巨竹炮口,将十三帮的火药封在其中。
他一脚踹倒放火的狂徒,乌有蛮昏了过去。却踏枝正要杀了三当家,却被邵甘棠死死按住左肩。
生迦罗耙一把头发,压低上身,好似蛇头窥探。
他凝神辨认,邵甘棠的眉目很严峻,吩咐道:“盐帮结交应奉局,杀他后患无穷。你这次居功甚伟,但百丈宗更要博得民心。人先带回去,再做打算。”
那只手掌的青筋紧绷,就放在左肩,离却踏枝的咽喉近在咫尺。
生迦罗蓦然诡笑,只见却踏枝忿忿作色,空挥一记拳。
突然,那手横击动脉。却踏枝怪愕怒目,一口气没提上来,就见邵甘棠电光火石之间,痛击自己周身百骸的无数死穴。
他慢慢回头,飞尘烟火斜升,兰芽在满目疮痍中茫然奔走大叫。
却踏枝一头痛死过去,浓烟一荡,绿衣郎呼喝着冲上西坡。
邵甘棠满脸痛惜,威严袖手道:“传出去,右护法为西洞庭的百姓讨公道,惨遭毒手。百丈宗不敢无视民瘼,千难万险,也在所不惜!”
灵犀谷和摩尼教的残兵也围了上来,却踏枝全身关窍流血,已成废人。兰芽震惊掩口,晃了一晃,昏厥在方浓怀中。水青螺想拽又收手,使劲喊他两声“却大哥”,盼能起死回生。
仇奭穿过人海,上前威胁道:“乌有蛮是盐帮的人,请邵宗主还我。神君大会任何龃龉,都要复禀神君南充华面前再议。”
生迦罗挪开目光,不再留神盐帮和百丈宗无趣的争执。他心思一凝,跃下秀石断壁。十丈长桥上,刀光错落如屏。
两把银叉架得武王刀咯吱响,贲先芝不敌神器的威势,面目狰狞无比。
“咻!”
不料这时,一条湿淋淋的绳镖倏然甩上谢皎的腰腹,咻咻绕了三匝。东西南北,各自射出困兽之绳。应奉局的船工从水中冒出头,使劲抻紧绳端,势要将人一缠两断。
“噗!”
谢皎呕出一大口鲜血,横刀挑开贲先芝,跪在桥中央。贲先芝摔飞了数丈,水蛇速速游向了送龙亭。
她眼前发昏,腹部剧痛,桥头忽然掠来一道绿影。两枚飞镖疾闪,东北方的锚绳“嗤嗤”尽断。
那豆眉少女脚步轻盈,连蝉翼都踩不碎,点水三下上桥,一把剥了百丈宗的绿衣。她急忙拈镖,要斩断剩下的两条锚绳,却失声一叫:
“人飞走了!”
谢皎人如风筝,受西南方的猛力一拽,陡然高飞在硝烟弥漫的赤日当中。
武王刀脱手抛出,生迦罗轻掠,一跳冲出码头。
他势如老鹫,离刀还差一手。黑王蛇突然从送龙亭弹射而出,一口刺中了手腕。
“嘶”的一声,痛觉如寐初醒。
生迦罗隔着飘扬的红绸,对上了尔朱殷凌厉的冷眸。他慢慢眨一眼,石头一般噗通落水。
那刀虎虎飞旋,砰地落上了纲船甲板,扎得牢不可拔。
黄龙旗一扬,恭其盛喜出望外。眼见东极宫的刺客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送龙亭,他嗷嗷直叫:“划走,快划走!不对,把那小冤家给老子接住!”
她飞得实在高,徐覆罗本与鹗公莺婆搏斗,一睹哑口无声。他狼狈奔驰,啊啊怒吼,嘴都合不上,跳到礁岩尽头,也顾不得小刀小鱼。
沈晦独自背琴,一人站在一叶扁舟。
他目不转睛,头随影动,想起那日天上的金孔雀。
“放浪形骸,无情也动人。”
一柄断筝呼啸着斜抛上天,边缘锋利无比,霍然斩断风筝线似的锚绳。他脚尖轻点,腾空而起,一把接住断翅的人。
谢皎一片血衣。
沈晦摩挲她的眼尾,忽然被那杏眼中的自己惊动耳目,肩胛骨硬得硌手。
浪推扁舟,他抱人落船。高扬的舟头落下,溅起了雪浪,一重接一重漂出明月湾。
道从欢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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