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鲤陈半鲤的?我知道他是你外甥,但你也知道他是谁的儿子,对他有点信心好不好?”
“那可是连青的世界!”楚流渊终于控制不住表情,怒喝道。“连你都进不去,这片天下没人进得去,他现在在里面,再多的信心有什么用?便是陈清玄进去都未必能安然无恙!”
白数脸上终于挂不住了,因为楚流渊说的全是事实。先前他的怒意更多的算是恼羞成怒,他自己心里也隐隐发虚。
他完全感受不到此刻在其中发生着什么,任何气息都感受不到。
不过他能确定陈半鲤至少还活着。
他从袖中摸出了一块木质牌子。牌子做工有些许粗糙,上面隐隐可见一把小剑的图案,小剑正中是一点殷红,很是鲜艳,鲜艳到数里外的楚流渊都看见了。
他面色一变,带上了惊容:“你把这个给他了?”
白数睥睨地斜了他一眼道:“现在知道我的把握了吧?”
“但这只能确定他的生死,根本不能影响到那边。”
“能确定他还活着就够了。”白数看向面前的虚空,极远处是一片山脉,一段时间之前这里曾经出现过一座木桥。“这孩子始终给我一种感觉,就像当年的陈清玄一样,能从不可能中找到可能。”
“你对他很有信心啊。”
“那可是我的徒弟。”不待楚流渊冷笑,他接着说。“也是他们两个的儿子,还是你的外甥。”
“不过在那之前,我觉得你该先去清理一些虫子。”
楚流渊看向云乐县的方向,眉眼间那股寒意重新生出,如同冰原上的寒潭。
“那你呢?”
“我在这等他。”
陈半鲤并不知道现在外面有两个人正在关心着自己的生死,他现在正皱着眉头看着面前棋盘上成块的黑白棋子。对面连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手指轻轻敲打着棋盘。
虽然面色毫无波澜,但其实连青此刻内心带着几分震惊。
这少年在逐渐融合自己那些记忆碎片的过程中,展露出了足以震惊世人的进步速度。修真者的棋道归根结底就是一种推算,陈半鲤作为一个新手,落子犹自带着几分滞涩感,那些有些可笑的错误里却隐隐透着让连青微微心惊的推算能力。
陈半鲤的神识不算强大,甚至有些薄弱,但极为凝实。一道大江纵使奔流不息,但遇上浅滩也会止住前进的脚步;但陈半鲤不是大江,他是山林间一道若隐若现的清溪,如清塘镇后山的那条河流一样,声势不显却绵绵不绝,深不见底,纵使遇上浅滩也能蜿蜒流过,继续东流向海!
他神识的特殊之处加上某些原因,便汇聚成了这一幕。
第一局,连青让两子,陈半鲤溃不成军,刚入中盘便负。
第二局,连青让两子,陈半鲤中盘负。
第三局,中盘负。
第四局,依旧让两子,陈半鲤负三子。
第五局,负一子。
第六局,陈半鲤胜!
第七局,连青让一子,陈半鲤负四子。
两人已经下了二十四局。
上一局的战绩是陈半鲤负两子。
连青没有让子。
陈半鲤因为初步融合那些记忆碎片,落子中带着不少先人的痕迹,显得有些杂乱。但连青从那些杂乱中隐隐感受到了一种规律。
每个人的棋风都不一样,有人稳健,有人激进。连青以棋闻名于世的那些年里,他的棋风便是绝对的稳健。极致的沉稳平静代表着他对棋局的绝对掌控力,数十年中未尝一败。
但他的妻子死后,他就再也没有下过棋。
陈半鲤虽然继承了他的记忆,他的棋风却和连青大相径庭。
他从不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哪怕在其上节节败退,屡次被连青抓住破绽分而击之,但他仍然坚持着自己的下法。
他在那些失败中展现出了无比冷静的判断,不激进不守成,没有情绪,平静到完全不像一个刚接触围棋的年轻人。虽然其中有连青的功劳,但年轻人该有的棋盘之上的冲劲他是半点都无,冷静到连青甚至有些无语。
棋风往往透露出了一个人的性格。
陈半鲤的机械般的冷静映射出了他对这个世界漠然的态度,就像清塘镇后的那条清溪,看似清澈,实则不问世事,只是一味流淌,把落花送去远方。
此时棋盘之上,陈半鲤艰难做出的一条大龙已是首尾皆敌,眼看便要投子认负。
连青看着棋局,已经等着陈半鲤认输了。
所有的点都被他锁死了,他浩瀚的神识很短时间内便推算出了所有走法,其中没有一种能帮助陈半鲤继续走下去了。
陈半鲤拈着一枚棋子悬于棋盘上。
黑色的棋子与泛白的棋盘对比分外醒目,透着些许清冽的感觉。
就像一张失败的画作上悬着的那支墨笔。
陈半鲤看着棋盘。
连青看着陈半鲤。
下一刻,那个墨点落在了棋盘上。
宣纸上一点墨迹晕染开来。
连青看着那个位置,下意识地认为陈半鲤是在乱下,是注定失败后的自暴自弃。但下一刻他就否定了这种可能,因为自暴自弃这种情感从不曾在陈半鲤的前二十四局中出现过。
于是他看向那枚棋子的位置。
那枚棋子没有尝试拯救那条大龙,而是遥遥落到了棋盘上的一片空白处。
无论让谁来看,那都是极为胡乱的一步。
但连青看着这个黑点,那点黑色在他的眼中逐渐放大。
那枚棋子与大部队遥遥相望,显得与黑棋很是疏离。
但他在其上看到了一种极微弱的可能。
不是胜利的可能。
但这一步至少为陈半鲤再次争取了生机。
这时他再回头望去,才发现那不是随意的一笔。
墨迹的两边向外延伸出尖角。
那是黑山白水间的一叶孤舟。
枯干的山水中它自游曳,显得很是悠闲,与这片风景很是疏远。
所以它不属于这个世界。
不是此间人,于是为这个世界带来了某种变机。
连青抬起头看向陈半鲤,轻叹了一口气。
他之前也对着陈半鲤叹过气,代表着些许怜悯,但那种怜悯是遥远的,没有生气的,就像在舞台下欣赏一幕悲剧。
这次的不一样。
其中隐隐带上了更生动的某种意味。
还是怜悯。
怜之疏离。
悯其身世。
像是在看着从前某个时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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