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还是喜欢折腾床上的褥具,伤心难过的时候,也还是会咬着自己的手指哭,甚至把头往床沿上撞。
但她也从未见他如此孤独害怕过,他像个在风雪夜街角无人抚慰的乞儿般缩在那里,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床案板的镂花缝中去,任谁人也看不到他的脆弱。
香洗瞪大了眼,整个身子无由地战瑟,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蔓延全身——她是不该看到这一幕的,对于她们这样的下人来说,看到令主的这一面,就意味着——死!
好在倪姬已无暇顾她,屏息许久,微笑着走上去道:“后半夜,好像又要下雨了……我忘了替你晒被子,再添一床褥巾吧----免得你……着了凉----”她若无其事般收拾起地上的鞋袜,声音却在哽咽颤抖。
杜圣心没有回应她,双肩微颤,几缕长发滑落下来。
倪姬踏上榻台,远远避开他,俯身拉开了南端床柜的门,颤颤瑟瑟拖出一床锦绒褥巾,抱到床上开始铺被。
床上的褥品太多太乱,她魂不守舍地忙活半晌,还是错将被子铺在了褥单下,回神来发觉时,禁不住自怨地抽泣起来。
屋里飘散着素馨花淡淡的甜香,耳边只听到倪姬强抑的挫泣声,褥被相合,发出细细的噗噗风响。
不知过了多久,倪姬长喘了口气,笑道:“好了,你---早点睡吧,地上凉----”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借口能留下来,可双腿却怎也跨不下踏台。
她幽幽望着角落里的丈夫,许久,上前去慢慢蹲下身,伸手抚开他额际的乱发,轻声叮咛:“半夜起来喝水,别忘了----要披件衣裳------”
杜圣心还是没动一动。
倪姬终是失望了,丈夫还是不愿挽留她。
分别十八年来,他每次都用‘习惯独睡’或‘心情不好’等等可笑的借口赶她出卧房,这几天里,甚至都不让她靠近。
可倪姬从来不怪他,她知道丈夫是在掩藏他身上的一样东西,一样玄天界人,都为之颠狂而不能自拔的东西!
是他左腕上的果孽痣!
她永远忘不了丈夫捧着自己左腕嘶心裂肺的狂吼声。
“男左女右。屈起你的中指来,看看有几个血点!”——这是烙在每个入世属生魂心中的诅咒!是最最歹毒的枷锁!
她终于说服自己再原谅他一次,可心却越来越不能原谅自己。丈夫心里最爱的人不是她,可这般熬得再也熬不下去的夜晚,他很需要自己留在他身边,可她还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看着他这般决绝地折磨自己!
“对不起-----”她长长地泣喘着:“都是我拖累了你,如果你心里难过------就大声地哭!-----不要撞自己的头------”倪姬哽咽着站起身,冲下了床榻。
腕际一紧,——杜圣心冰凉的右手,准确地拽住了她!
倪姬浑身剧烈地颤瑟,“噫——”地哭出了声,两行清泪贴着脸颊,狂泻-------
香洗退出卧房的时候,带走了房里最后一丝光亮。
窗外,又在下着雨。
倪姬讨厌夜半敲打着窗纸的雨声,可偏偏,每一个听着雨声的不眠之夜,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十指相扣,耳鬓咽语,血热交感,窒心绝伤……
倪姬只恨,每次这般绝望的夜晚,偏偏他们拥有的只有彼此。
被迫成婚,赌气不愿圆房的丈夫、着急他伤势,为助他打通任督二脉而下药献身的自己——那一夜,杜圣心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汗涔涔的胸口,说他心里有她,只是不能放下从前,不愿让她后悔为难。
就为着那番话,二十多年来,无论外人眼中这个男人对她多么冷漠决绝,她都愿意为他守候。
而今夜,杜圣心又在她耳边说了些话,她恍惚中明白,那些话,将足以支撑她挨过今后无数个绝望之夜……
杜圣心促乱的呼吸渐渐匀稳下来,紧握着她手掌的手也开始松开。倪姬庆幸,梦蟾宫密传予他的“素玄经抚心诀”还能让他如此安稳满足地睡去,暂时忘记所有的痛苦。
可自己呢?替孩子般熟睡得一动不动的丈夫和自己整理完贴身的小衣,她唯一能做的,只剩下靠在他臂挽里,听着窗外的雨声,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
“毒琵琶,你骗了我!你说我可以帮天鹏,可我却是拖累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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